袁焕仙(1887-1966)居士,是民国时代四川的宗门大德,他在成都都设立“维摩精舍”,聚众讲学修禅,度化一方,四众共仰。他门下弟子众多,各有成就。
原文:判名
问曰“梵语禅那,此云静虑,是禅宗者同此禅邪?异此禅邪?若言同,则此禅者义仅六度之一,而是禅宗妙该万有之全;若言异,诸名实多,何独袭此而不他名?”
判曰:“如此昧心乱统,成何矩范?”进云:“理以究而明,何得厚诬中人乱统?
事以激而大,不合深斥吾侪逾行。”曰:“狮子扑人,韩卢趁块。转解而缚转坚,转辩而义转渊。禅宗之禅与六度中位当第五之禅是同是异且搁不论,无容深研。即今问话者与未问话者是同是异,试道一句看!若道得,许汝拈头作尾,以实为虚,把逆作顺,以佛为魔,踏毗卢顶上行,从绿荫丛里过;若道不得,乌得不云乱统?云何不是逾行?”
进云:“昔圭峰云:‘欣上厌下而修者,外道禅;正信因果不舍欣厌而修者,凡夫禅;悟我空偏真之理而修者,小乘禅;悟我法二空所显具理而修者,大乘禅;若顿悟自心本来清净,原无烦恼,无漏智性本自具足,此心即佛,毕竟无异,依此而修者,是最上乘心,亦名一行三昧,一名具如三昧,达摩门下展转相传者,此心也。’又判云:‘达摩未到此土,古来所解皆前四心,诸高僧修之都得功用,即南岳天台依三谛之理,立三止三观教义,虽极圆妙,然其趣入门户次第,亦只前之诸禅行相。惟达摩所传者,顿同佛体,迥异诸门’云云。又检曰:‘宗习者得则成圣,疾证菩提;失则成邪,速入涂炭。先祖革昧防失故,且人传一人,后代已有所凭,爰任千灯千照’等如是说。彼且云云,何得厚诬学人乱统,深斥吾侪逾行?”
先生曰:“咄!如此恶口,何有吾宗!”于是凝然据座,进无语。久之,曰: “会么?” 进云:“不会。”乃曰:“于此会去,尚云落二落三,矧此不荐,敢云胜行?既非胜行,即是乱统。既是乱统,何行不逾?”进语阻气抑,礼求朗示。
先生曰:“此事人人具足,一切圆成,然未证据者,才涉思维,遂尔白云万里,矧乃逐末迷本,妄计黑白,横生异同耶。如此行心,何年乃彻?讵知诸名无常,皆依假立,必究名相?圭峰既以剖析。胡劳嗜痴?且一切唯心,何缘去取?极其至,法尔如幻,心亦强名。明知幻法,横课长短,妄立自他,云乎不碍证此?不但圭峰所谓之五种禅为无疾而呻,而临济三玄、曹洞五位、沩仰九十六圆相、法眼六相、云门三关、天龙一指,何一而非门庭设施、一期方便?宁有实法欤?不仅此也,三藏十二部、三世诸佛教、一切贤圣言,悉是应病与药,黄叶止啼。当人当下明心,一切现成,理事皆足,所谓尝鼎一脔,余旨可知。若不尔者,任汝多闻,达古今,总是痴狂外边走也。
“至云‘得则成圣,疾证菩提;失则成邪,速入涂炭’,尤为权语。何也?得本无圣,何有菩提可证?一物也无,失从何失?既无有失,云何成邪?既无有邪,入何涂炭?若曰人传一人是有法可授也,至于千灯千照亦属法尔如然。当人不检己阙,惟求他珍,说云趁块,不其然乎?扑人狮子,固不尔矣。明此,开一禅门为八万四千禅门,尘尘尔、刹刹尔、法法尔,滴滴显慈仁之沛;以八万四千禅门入一禅门,圆圆透法尔之全。若以理求,若以事得,若以声音相貌判,白云万里。”进云:“余即不问。
如何是白云万里?”先生曰“日暮数峰青欲染,舟人说是汝州山。”
任毅飞注:(2018-07-11)
开篇就来一个“楞头汉”,不知天高地厚,要和袁焕仙论禅。袁焕仙好说歹说,撒气完毕,还是提头相见本分示人,尘埃落定之后再一番苦口婆心,但未免肉包子打狗。
哎,什么都可以教学,唯禅门万万是教不得的,也学不来的。说个什么缘分,也是说给会的人听。
问题是,会个什么???
原文:判净土七问
问曰:“禅宗、净土是一是二?学人进业,何去何从?永明寿四料拣曰:‘有禅有净土,犹如戴角虎,现世为人师,来生作佛祖。’次曰:‘有禅无净土,十人九错路,阴境忽现前,瞥尔随他去。’三曰:‘无禅有净土,万修万人去,但得见弥陀,何愁不开悟?’四曰:‘无禅无净土,铁床并铜柱,百劫与千生,没个人依怙。’
云云。四偈出已,一时净宗风尚,禅席衰落。彼永明者方便言耶?如实谈耶?愿垂明示。”判曰:“狮子扑人,韩卢趁块,转解而缚转坚, 转辩而义转渊。当人但自明心,何土非净?’何净非禅?何禅非心?何心非自?自心既彻,何事不照?何义不通?为二为一,何去何从,不着问人,洞如观火。若不尔者,总为趁块韩卢,决非扑人狮子。所谓剑过已远而犹刻舟也,讵不悲乎?彼四料拣者,一期方便,捏怪空拳,原无实法,宁有是处?
“必曰‘有禅有净土,犹如带角虎,现世为人师,来生作佛祖’。然则禅净二也,不然云何双举?讵知非禅不净,非净不禅?禅即净,净即禅,名固不一,体宁有二?若体二者,则二法也,岂圣人之道欤?故曰:惟此一事实,余二则非真。惟不二也,能净即禅,以治净宗,言花开见佛,佛即禅,禅即佛也。惟非一也,能禅即净,以治禅宗,说见性成佛,佛即净,净即佛也。宁舍禅净外而别有他佛他祖耶?今曰有禅有净土,当下即已作佛作祖,何必来生?既作佛已,何用不京?讵以虎而戴角能喻其锐哉?今既如是诤论,如是驰求,何曾梦见有禅有净土来?故曰:趁块韩卢,决非扑人狮子。至于有禅无净土,无禅有净土,无禅无净土,皆如上判,以例而悉,固非一隅反三,今不赘。盖先圣为初机开一方便入德之门耳。”
又问曰:“治净宗者,口持佛号,得佛加被。如是履行,不但专工己有,力且借他,自他共掖,举必易擎。彼禅宗者,呵佛骂祖,力专在自,纵饶有人,其力难充。当否,祈示。”
判曰:“皮不存,毛安附?自不立,他何为?俗谛犹然,况踏毗卢顶上行耶?须知才起借他之念,便落怠倚之行。大大夫儿一闻便信,一信便行,一行便深,一深便横超直出,魔来斩魔,佛来杀佛,觅自已无,何有于他?况借力耶?力必待借而充,其充也因他而充,何充于自?自既不充,何贵此充?若然,他生于自,非自无他,自他两忘,力在何处?道来!道来!必曰念佛则佛加被,不念则佛不加被,是等佛如贪吏,飨则福淫。不供而祸善也,宁有是处!况佛喻如镜,胡来照胡,汉来照汉,理无去取,宁有是非!若礼则照,不礼则不照,是镜也,异也!妖矣!佛云乎哉?咄!真小儿女语,非大大夫言。”又问曰:“净宗九品三阶,如实而行,事非立异,学子易超。禅宗一物也无,遍含空有,行人难即。”判曰:“咄!一翳在目,空花乱飞。
汝既异也,而犹异人。异哉!异哉!咄也!咄也!九品三阶,因机而立,且在彼土,汝尚在此,而未到彼,从何曰确?若必曰确,实因他确,倘不因他,汝从何确?确因于他,自且不知,亦云异也,宁曰异人?况彼土当此土西,远隔十亿万佛土,汝以肉眼云何能见?未见云见,不亦异乎?又彼佛报身白毫婉转五须弥,绀目澄清四大海,当人不但身未亲临,目未亲睹,饶汝亲临亲睹,毕汝百年寿命尚不能游遍一目,况其余耶?此不自异而独异人,不更异乎?吾宗一物也无,遍含空有,尘尘刹刹,无不毕现。他不远言,即以汝例,汝此身者为有为无?若是有者,除却四大,身从何身?若曰四大即身,四大本四,云何是身?若是身者,何云四大?故不可言有也。若实无者,则此色身,明明是有,何得灭有言空?析有为空,故不可言无也。然立有时,有非实有,因无而有,故曰一物也无;立无时,无非实无,固有而无,故曰遍含诸有。物物尘尘,无不焕然等现,一派圆成。汝犹异之,真趁块韩卢,而非扑人狮子也。孰易孰难,当人自检,自检。”
又问曰:“净宗持一佛号,临命终时,乘彼佛号,即得往生。彼禅宗者一无所系,不待命终,即今现在,何所执持?既无执持,主人何在?既无主人,生死何了?祈示。”
判曰:“乘一佛号而往生固也。汝亦知乎?吾宗者不往即生耶。不然‘十世古今,始终不离于当念;无边刹境,自他不隔于毫端’谬也。无边刹境,自他既不隔于毫端,然则往往何往?十世古今,始终既不离于当念,然则生生何生?古有尊宿于此拈云:‘生则决定生,往则实不往。’又一尊宿曰‘往则决定往,生则实不生。’
不快漆桶,何曾梦见?妄毁上乘,业堕无间,悲乎悲乎!向汝道一物也无,汝云执持,执持何物?苟有执持,岂无为法哉?一大藏教,演绎则万流竞秀,归纳则人法无我。
既无人法,谁受执持?既无有受,谁为执持?若曰主人,谁为客子?谁生谁死?谁了谁不了?不快漆桶,试道一句看?” 又问曰“一持佛号,一参话头,为一为二若云一者,多此一法;若云二者,佛法有二。即有此法,何法为优?若等优者,究以何从?祈示。”
判曰:“众生舍本逐末,背觉合尘,虚荣死生,轮回六趣。先圣哀之,为设疑信二门,但臻于至,一也不有,云何曰二?若不尔者,万别千差,讵曰一乎?疑者疑此一事实,信者信此一事实。疑极而信实,信则一物也无,信岂能寓?信生而疑正,疑则纤毫不立,疑讵能居?疑信焕然,法尔如幻,故曰:惟此一事实,余二则非真。
持佛号者贵乎信,参话头者重在疑,当人明此,自合开口大笑也,宁问人乎?”又问曰:“比来行人佥曰‘千稳万稳,不如一句佛号为稳;说禅说道,总无把握。’故昔在宗下参究数十年者,毫无入处,今改入净,似尚有力。若曰禅宗为优,或等优者,此云如何?乞示。”判曰:“咄!如此自欺欺人,成何矩范?何为净土,何为禅宗,上已具言。非禅不净,非净不禅。彼在宗下无有入处,而于净土为有力得,是大诳语,是大愉心,是大自欺,何也?如饥人食饭。食此饭饱、必知食彼饭亦饱,盖等一饭也。如不知彼饭能饱,决未饱食此饭。不待智者而知,虽愚夫亦显。故曰:作是说者,是大诳语,大偷心,大自欺,穷劫不能生净土也,经曰‘不可以少福德因缘而生彼土’者,盖为此辈痛下一拶矣。又‘若一日若二日乃至七日,一心不乱,定获往生。’经垂朗示,试问漆桶。汝能一日或一时一心不乱否?如能,以七日较之,为程尚远,况不能耶?讵知吾宗一念明心便同本得,本得者明心也。心即佛,佛即心,是当人当下即已成佛,稳欤?非欤?说净说秽,说生说不生,皆权语也。诗曰:‘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不快漆桶,又何曾梦见东风一面耶?咄!趁块韩卢,远非扑人狮子。进云:“然则净宗劣而禅宗优也。”
曰:“否!否!华严海众,犹归净土;文殊大智,不舍极乐;龙树妙阐入德之程,远公创结莲社之雅,云胡不令?若曰劣则总劣,若曰优则总优。何也?流水不曾怀昨日,桃花依旧到春时。”
任毅飞注:( 2018年7月13日)
所谓“料拣”一出,才有个佛法可以谈论。毕竟千句万句都是从“这一句”出来的。否则,都只能本地面目示人。
所有的佛经最多只能印一个字:呸!
太极图只留下一个圈〇
而料拣一出,就意味着阴阳两分。如此才有禅净律,体相用。宏观方面的儒释道,三教九流都来了。
然而不管如何料拣法,所分化之元素永远遵守相生相克的内在锁链,一个都不能少,最终形成了我们所看到这个错综复杂的世界。
袁焕仙对料拣的解答是直取本来面目,但我以为既然下化,就当以下化之层面作解。
在下化能言说之处最简为二元素,如:有无、性相、阴阳、机用、色空(不完全是)。完整表法二元素之内在联系必定是互相否定,互相肯定。
而心经偏向说肯定(色空不异),金刚经偏向否定(……是名……非)会更容易给知解汉带来相当大缠绕。
如果把心经的色空二句改写下,应当是:色即是空,空不是色。空即是色,色不是空。如果心经能这样流传于世,其功德将会比现在版本大的多!
至于有禅有净土之料拣,非常精彩,有的禅自带净土,有的禅还只是个相,把握此两者即可作解,我就不再画蛇添足了。
原文:判唯识言有、中观说空
问曰:“中观唯识,两学巍然。治中观者,谓唯识家立胜义为有,外境为无,是遮境存心,犹羁法执;治唯识家,谓中观学者立胜义为无,破斥种子有,坏缘生。
空有互争,议论千载,今以此判,何去何从?”判曰:“狮子扑人,韩卢趁块,转解而缚转坚,转辩而义转渊。当下明心,万事了毕,说有说无。一行总愆。讵知有非是有,因无故有;无非是无,因有故无?有无不驭,去取何居?若曰立有时纤忽不寓,立无时遍界不藏,所谓不有而有,不无而无,有即是无,无即是有,都是虚声,悉为谤论。何也?二法也,不明心矣,明心之士决不如然。卓焉扑人狮子,迥非趁块韩卢。当下识得自心,一切皆为剩语,何暇与人说无说有,说去说从耶?必曰遮境存心为羁法执,是诠执为劣法也。然则一诺而终身不逾,一行而万邦足式,乃至释迦四十九年惟说此一事实,执乎?非乎?
又戒、定、慧三学,今昔艳称人口,初机入德要途,戒则守而不逾,定曰心一境性,慧则寂 而常照。若以执为劣法,是戒不守,定不一,而慧则照而不常寂也,可乎?可乎?讵知非心不问境,非境不名心?此心即境,何境可遮?此境即心,既云境无,何心可有?既无有心,何法为执?此无论也,心境双忘,复是何物?道来,道来。
“必曰胜义为无,破斥种子有,坏缘生。此亦诤语,非是,何也?既云无也,而言此胜义为无者,为有耶?为无耶?不待筮龟,不着问人,当人自悉也。讵知种子缘生,当体即无?若实有者,种从何生?缘从何会?种既不生,云何说云种子?缘既不会,何法设为缘生?昧者执而不察,是不待他破而自己预破也。讵不冤乎?此法既明,法尔如幻,安立因果,井然为章,乃知无始至今,生则幻生,灭则幻灭,惟当人脚根下一段无阴阳土,豆古至今不曾移异一丝忽头。修多罗颂曰:法身遍满于法界,普现一切众生前。随缘赴感靡不周,而恒处此菩提座。’
“总如是说,唯识详有,中观言空,皆一期方便语,接引初机谈,都无实义,宁有轾轩?须知惟此一事实,余二则非真。治唯识者必曰胜义有,治中观者必曰胜义无,有无互攻,遂为道病,讵曰法执且亦见邪?”
进云“无着、天亲义阐妙有之全,龙树、提婆法显真空之胜,今曰执法,又曰见邪,无乃毁灭先圣,自是非他欤?”
先生曰:“咄!如我说者为正说,非我说者为魔说,谁管自是或不是,他非或不非;甚么先圣、后圣、无着、天亲、龙树、提婆等一切冗词废语,即使弥勒到来,亦须痛摒异域,文殊临此,自合远贬殊方。“为何如此?”先生以目顾视大众、良久乃曰:“古德云:我王库内,无如是刀。”进云:“毕竟一句。作如何判?”
先生曰“两个驼子相逢,说世上而今无直人。”
任毅飞注:2018年7月15日
“胜义有”、“毕竟空”之千古难题(矛盾)如何调和?如何是“真空生妙有”?如果不能踏着“末后一句”,这些问题只能是藤藤蔓蔓无有尽期。
袁焕仙的解答入草太深,虽金句不少,但湿了脚就很难擦干净了。
那我试着给个简单利索的解答,“胜义有”、“毕竟空”是一个还是两个?若是两个,总成蹉跎;若是一个或有些许印心的可能。
见矛盾者,只咬着“半个月亮”,恰恰是好狗床下死。殊不知,“胜义有”是为“这儿”站台的“有”,“毕竟空”是为“这儿”站台的“空”。
若是会得此意,当知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何是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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