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青城山后山造像 任毅飞摄影 2015.10.06
雅桐按:
最近一段时间,我越来越频繁地遇到欣喜,身边的朋友中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以各种形式禅修。我的欣喜中饱含惭愧,因为我时时刻刻都能发现自己的傲慢、无知、固执。一直以来,我对“修行”一词和闹腾“修行”的人都抱有微妙的嘲讽态度,觉得大多数人不过是无意识中的另一个抓取,与其说真在探索生命,不如说在谈论有关探索生命的清谈,以此填补无法活在当下而造成的本质空虚,因此不必认真。然而,智慧是我们的本来性质,它无论如何都会倾向彻底绽放,这是本原的善。我欣喜且惭愧地看到那么多的人都从最初一惊一乍的空谈中沉静下来,神经质式的自我分析显露出肤浅矫饰的本质,空洞的认识自己、认识自我机制的叫喊已无法感动自己,我们需要更深刻的实际进展,真正的做。初萌的慧力尽管仍迷惘稚弱,却蕴含无比强大的潜质,将无法遏制地伸展开来,真挚在心中日益真切,开始真正有决心面对自己,面对包含了所有的美、神秘以及无边痛楚的生命。
头脑中的问题喋喋不休,渴望得到解答,与此同时,更深的领悟让我们知道知识的枉然,我们不再耽于思考、谈论,而是想要真正的改变。传承的智慧让我们不约而同地尝试禅修,禅坐、经行、动中禅、诵经、随观……。这些原本以为是形式主义的东西从空洞乏味中进入我们的生命,开始展现出真实的质地,以超越言语、思维的方式真正影响我们本身。
然而,这同时又是多么的沮丧!
什么叫做全然开放的意识?什么叫做安住于意识本身?无主客二元之分是什么感觉?如何做那个该死的“不费力的努力”?如何守住呼吸?如何控制妄念?什么时候才有那传说中的三摩地?什么时候才能“到了”?坐禅中升起的种种体验究竟意味什么?以及,为什么那么多谈论禅修的书没一本告诉我们痛得发昏的腿和背和全身到底该怎么办?我做对了?还是错了?……
每天清晨,我从6点开始坐禅,7点结束。我经历了朋友们经历的一切,我体会得到他们所有的感受,我越来越迫切地想要和大家分享并切磋我的坐禅经验,开始认真组织该如何表达。此时,我恰逢时机地读到了铃木俊隆禅师的著作《禅者的初心》。当一个人说出了全部你想说却又尚未明确的意思,所差的只是你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说得比他更好,那么除了恭恭敬敬呈上他的话语,还有什么可做的呢?
我选择了若干章节,分三次登完。我还是忍不住画蛇添足在前,要说点自己的体会,均属语无伦次,权当献给仁心智者的顶礼吧。虽然这些文字对初习禅定的朋友有极大的助益,我也深知资深的修习者也能获益匪浅。更进一步说,对所有认真对待生命的人而言,这些平实道来的话语都至为珍贵。
一年多前我曾写下《静默》,那是关于禅定的文字,充满了初识本来面目的心醉神迷,我戏称“青春期的气息”,仿佛阿基米德从浴缸中一跃而出,赤身裸体狂奔在街头,呼喊:“我悟到了!”那是狂喜与恩典。可是如果一年后阿基米德仍在街头狂奔,我们只能忧伤地得出结论:“可怜的家伙,他成范进了。”这里我避免谈论任何坐禅的具体体验或境地,诸如轻安、清凉、明光等,有这方面兴趣的朋友可以从其它很多地方了解,虽然我诚恳建议不如不要了解。现在,当我再想说禅定时,我希望是一个温和谦卑、充满邀请意味的手势,它的全部意图,在于握住你的手,让我们一起坐下。
以下章节译自铃木俊隆的著作《禅者的初心》
译者雅桐
姿势
现在我想谈一谈坐禅的姿势。当我们以完全莲花式坐好时,你的左脚在你的右腿上,右脚在你的左腿上。我们像这样盘好腿,此时尽管我们有右腿也有左腿,它们却成了一体。这一姿势表达了二元中的合一性:既非二,亦非一。这是最重要的教法:既非二,亦非一。我们的身体和心既不是两个,也不是一个。如果你认为身体和心是两个,那是错的;如果你认为它们是一个,那也是错的。我们的身体既是两个,也是一个。通常我们说不是一个,那一定是指一个以上;如果不是单数,就一定是复数。但实际上,生命不仅是复数,同时也是单数。我们每一个人都既独立,同时也相互合和而成。
在一定的年数后我们会死去。如果我们认为那就是生命的终点,这样的理解是错的。反而言之,如果我们认为我们并没有死去,那也是错的。我们既死去了,又没有死。这样理解才对。有的人会说我们的心和灵魂永存,死亡的只是肉体。但这并不准确,因为心和肉体一样都会结束。但同时,它们也的确永恒存在。而且,虽然我们一直说心和身体,实际上它们是一体两面。这样理解才对。完全莲花坐姿象征了这一真理。当我的左脚放在身体右边,右脚放在身体左边,我也说不清哪个是左哪个是右。哪条腿都是左腿,哪条腿都是右腿。
坐禅的姿势,最要紧的是保持脊柱挺直。你的两耳、双肩都在一条直线上。肩膀放松,头的后部用力往上顶。收紧下颌。如果下颌往外翘,你的姿势不会有力量;你很容易就陷入妄念。要让姿势获得力量,你还要把横膈膜压向下腹部。这样能帮助你保持身心平衡。刚开始保持这样的姿势会让你觉得呼吸不顺,但习惯后你就能自然且深沉地呼吸了。
双手应结“本尊手印(cosmic mudra)”。将左手放在右掌上,双手中指的第二指节相应,拇指轻轻相触(有如中间夹着一张纸),你的双手会形成一个漂亮的椭圆。你要全神贯注地结手印,就像手捧至宝。双手靠住身体,拇指约在肚脐位置。两臂自然放置,稍稍离开身体,就像胳膊下夹着鸡蛋,当心不要弄破。
你不能左歪右斜,也不能偏前偏后,应该笔直地坐着,仿佛要用头顶起苍穹。坐禅不仅仅只讲究形式和呼吸,它代表着佛教的关键。它就是你佛性的完美体现。如果你要真正理解佛教,你应该如此修习。这些形式不是你用来获取完善境地的手段。以这样的姿势坐下本身就是我们修行的目的。当你以这样的姿势坐好,你已经是完善境地了,不需要再去找什么殊胜境界。一旦你想寻获什么,你的心就游移到别处去了。你什么都不想获得时,你的身心就在此时此地。禅师会说:“逢佛杀佛!”如果佛在别处,杀了那个佛!逢佛杀佛,因为你必须回归本有的佛性。
我们当下做的事情已经呈现出我们的本性了。我们并非因别的什么事物而存在,我们本来就存在。这是基本的教法,我们所恪守的形式全都体现着这一教法。和打坐一样,我们在禅堂里站立也是有规有矩的。规矩的目的不是为了把我们修成一个模样,而是为了让每个人都能最充分地呈现他自身。比如站立,我们每个人都有各自站立的形态,取决于各人身体的结构。当你站立时,双脚掌应间隔一拳,大脚趾应和胸乳对齐。就像坐禅时一样,你也要将一些力量贯注在下腹部。你的双手也要能够呈现出你。将左手其余四指握住大拇指,置于胸前,右手放在左手上。拇指指向下,前臂和地面平行,就像握住一根圆柱——庙里那又粗又圆的柱子——这样你就不会身形涣散,东倒西歪。
最要紧的是拥有你自己的身体。如果你涣散,你就迷失了自己。你的心会游移到别处,你不在你身体里。这可不行。我们必须存在于此时此刻,就在此地!这是关键。你必须拥有自己的身体和心。一切都应该以对的方式存在于对的地方。这样就没有问题了。如果我现在在用的这个麦克风跑到别处去了,它就没法起作用了。当我们身心俱安,一切都会以对的方式存在于对的地方。
然而,通常我们都毫无意识,忘了自身,却想整顿自身之外的事物。可是,如果你自己尚且昏昧,如何整顿外部?一旦你以正确的方式适逢其时地做事,一切都各安其位。你就是“老大”。老大昏睡的时候,人人都昏睡,老大对头,人人都对头。这就是佛教的秘密。
因此努力保持正确的姿势,不光在坐禅时,做任何事情的时候都要如此。开车时,读书时,用正确的姿势。读书的时候瘫坐一团,你是不可能长时间保持清醒的。努力去做。你会发现保持正确的姿势有多重要。这才是真正的教法。写在纸上的不是真的教法,那是喂给你头脑吃的食物!当然啦头脑多少也要吃点东西,但更重要的是正确地活出你自己。
这也是为什么佛陀无法接受他那个时代的宗教。他研习了不少宗教,但对它们的实践都不满意。他无法在苦行和哲学中得到答案。他对形而上的存在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当下人的身体和心。他发现了自己,也发现万物皆有佛性。那就是他的开悟。开悟不是什么美好的情感,也不是某种殊胜的境地。当你以正确的姿势坐好,那境地本身就是开悟。如果坐禅时你的境地无法让你满足,意味着你的心仍在游移。我们的身体和心都不应该摇摆不定。在这个姿势中,没必要再讨论完善境地。你已经在完善境地中。这就是佛教。
呼吸
坐禅时,我们的心总是随呼吸而动。吸气时,空气进入内部世界;呼气时,空气出到外部世界。内部世界无边无际,外部世界也无边无际。尽管我们说“外部世界”、“内部世界”,实际上只有一个完整的世界。在这个无边无际的世界中,我们的咽喉有如一扇不断摆动的门。空气进进出出,仿佛人从不断开合的门进进出出。要是你认为:“我呼吸”,那个“我”是多余的。没有一个你在说“我”。我们称作“我”的那个东西,不过是一扇门,随着吸气、呼气不断摆动。它只不过在活动;如此而已。当你的心足够纯净安定,随顺这一活动,就不再有任何东西了:没有“我”,没有世界,没有心,没有身体;只是一扇不断摆动的门。
所以当我们坐禅时,存在的只有呼吸活动,但我们要觉知这一活动。你不能心不在焉。觉知这一活动并不是要你觉知你的小我(small self),而是你的普遍本质(universal nature),即佛性。这样的觉知非常重要,因为我们通常都是那么的偏执。通常我们对生命的理解是二元的:你和我,这个和那个,好和坏。但实际上这些辨别本身就是对普遍存在的觉知。“你”,表示以你这一形式来觉知普遍,“我”,表示以我这一形式来觉知普遍。你和我不过是那扇摆动的门。这样的理解很有必要。甚至,这都不能被称作理解,通过禅修,这是真实的生命体验。
因此当你坐禅时,是没有时间或空间概念的。你会说:“我们五点三刻开始在这间房里打坐。”这样你牵涉到了时间(五点三刻)、空间(在这间房里)的概念。可实际上你真真实实地做的,是坐着,觉知那普遍事物。如此而已。这一刻门摆向这边,下一刻门摆向那边。一刻又一刻,我们每个人都重复这一活动。这里没有时间和空间概念。时间和空间乃一体。你会说:“今天下午我必须做件事”,可实际上没有“今天下午”。我们只是一件接一件地做事。如此而已。没有一个“今天下午”的时间,没有“一点钟”、“两点钟”。一点钟的时候你在吃饭。吃饭本身就是一点钟。一点钟的时候你会在某个地方,但那个地方不可能从一点钟里面分出来。要是谁真正懂得生命,他知道那些东西都是一回事。然而我们对生命厌倦,我们会说:“我不该到这儿来,我应该到另一个地方吃午饭。”你在心里制造了一个别处的概念,从实际时间里分离出来。
或者你会说:“这不好,我不该这么做。”实际上,你说:“我不该这么做”时,那一刻你做的是不做。你没有选择。当你分出时间空间等不同概念,你感觉自己好像有选择,但实际上你非做不可,要不你就是在做“不做”。不做某事,也是一种做。好和坏只在你的心里。我们不应该说:“这个好”、“那个不好”。说“不好”的时候,其实应该说:“别做!”如果你认为“不好”,会给你带来混乱。而在纯净的宗教中,时间和空间、好和坏不会造成混乱。我们应该做的只不过是有什么事做什么事。做事!不管是什么,我们都得去做,哪怕是做“不做”。我们必须活在此刻。所以我们坐下,专注在呼吸上,成为一扇不断摆动的门,做我们应该做的事,必须做的事。这是禅修。这样的修行中没有混乱。如果你能这样活着,你不会有任何混乱。
著名的禅师洞山良介曾说:“青山乃白云之父。白云乃青山之子。它们终日相辅相成,却又彼此独立。白云始终是白云,青山始终是青山。”(洞山诗原文:青山白云父,白云青山儿。白云终日倚,青山总不知。)这是对生命纯然、清澈的阐释。那么多的事物有如青山与白云:男人与女人,老师与弟子。他们皆相辅相成。然而白云不应被青山侵扰,青山也不应被白云侵扰。他们既独立,又相互合和而成。我们就是如此活着,如此禅修。
当我们真正成为自己时,我们就是一扇不断摆动的门,我们同时既独立于万事万物,又与万物相辅相成。我们每一个人都在森罗万象的法界中。一刻又一刻,我们永远是世界的中心。如果你有这样的体验,你这样存在过,你就有了绝对的独立;你不会受任何东西的侵扰。因此你坐禅时,你的心应该专注在你的呼吸上。作为普遍存在,其本质活动就是如此。如果你不曾有过这样的体验,不曾这样修行,你没有可能获得绝对的自由。
文章来源:http://blog.sina.com.cn/musen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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