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三峰汉月法藏禅师,密云圆悟禅师之法嗣,俗姓苏,号于密,江苏无锡人。法藏禅师七岁时就乡校读书,一天,湖水暴涨,家人到处找他,不见踪影,以为他被洪水冲走了。就在这个时候,他却乘着一只大龟,冲浪而来。乡里人都非常惊诧,以为此子必为神器。法藏禅师十五岁出家,十九岁受具足戒,一度究心教典,精析儒术。他曾经告诉人说:“十河九洛,象教总持,须从无文字处求之。”于是著《四书五经参同》。
一日,法藏禅师阅读古代尊宿之语录,怃然叹曰:“宗乘中事,自问理会也理会得,说也说得,只是一事未在,敌他生死不得。”于是便在祖师像前烧香燃臂,自誓道:“倘得彻悟,愿不惜身命,力弘祖道。”从此以后,法藏禅师开始行脚参方,遍扣名宿,时间长达八年之久。法藏禅师曾经参究过“万法归一,一归何处”之公案,可是未能彻旨。后来,他便隐居于虞山之三峰,“虚檐罅壁,草屋萝墙,床下水流,庭前草没,麦麸豆滓,掬水补衣。”在隐居期间,法藏禅师奋志用功,夜不倒单,历尽了千辛万苦。
后来有一天,法藏禅师在庵中打坐,窗外有两位僧人正在编夹篱笆,将一棵大竹子折断,声若迅雷。法藏禅师一听,当即豁然大悟。
为了做好保任的功夫,法藏禅师开始闭关。在闭关期间,一日,法藏禅师推开窗子,恰好看见一只黄梅从树上掉落到地上。他终于彻证了宗门妙旨。
从此以后,法藏禅师便在三峰开法接众,昼夜持着一个竹篦子,启发学人。一时名重丛林,人称“三峰罅鞴”。
法藏禅师悟道后,并没有经过明眼大德的印证。在接众期间,他也感觉到这样不太正规。于是,他在天启甲子年(1624)秋天,前往金粟,礼谒密云圆悟禅师。
法藏禅师刚到金粟,正好赶上圆悟禅师上堂说法。
圆悟禅师举黄檗参百丈之因缘——
一日,百丈禅师升座,为大众举自己昔日参马祖之因缘,当时黄檗亦在场。该因缘是这样的:有一天,百丈禅师入室参马祖,侍立在马祖身边。马祖拿起绳床边的拂子,高高擎起。百丈禅师问:“即此用,离此用?”马祖将拂子放回原处。过了一会儿,马祖道:“汝向后开两片皮,将何为人(你今后开口说法,将如何教人)?”百丈禅师于是也擎起绳床边的拂子。马祖道:“即此用,离此用?”百丈禅师听了,也将拂子放回原地。这时,马祖忽然振威一喝。举完这则公案,百丈禅师告诉徒众道:“佛法不是小事。老僧昔被马大师一喝,直得三日耳聋。”黄檗禅师一听,不觉吐舌。百丈禅师看见他这种表现,便问道:“子已后莫承嗣马祖去么?”黄檗禅师道:“不然。今日因和尚举,得见马祖大机之用,然且不识马祖。若嗣马祖,已后丧我儿孙。”百丈禅师赞叹道:“如是,如是!见与师齐,减师半德;见过于师,方堪传授。子甚有超师之见。”黄檗禅师于是便礼拜。
举完这则因缘,圆悟禅师继续说道“故临济三度问佛法大意,三度被打。济后出世,惟以棒喝接人。不得如何若何(意思是说,不得用言语文字作种种解说),只贵单刀直入。”
刚说到这里,法藏禅师便从大众中走出,大喝一声。
圆悟禅师道:“好喝。”
法藏禅师于是又大喝一声。
圆悟禅师便道:“汝试喝一喝看。”
法藏禅师一听,便礼拜,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圆悟禅师接着又举赵州和尚的一则接众公案——
有僧问赵州:“朗月当空时如何?”赵州和尚道:“犹是阶下汉。”那僧便道:“请师接上阶。”赵州和尚道:“月落后相见。”
举完这则公案,圆悟禅师便问:“且道月落后,又如何相见?”
法藏禅师一听,便径直走出法堂。
圆悟禅师当即便请他留在席下,充当首座和尚。
第二天,圆悟禅师又上堂说法。
法藏禅师便从大众中走出,问道:“海众云从,慈霖普霪,现跃飞腾即不问,如何是驱雷掣电底句?”
圆悟禅师大喝一声。
法藏禅师道:“恁么则金粟花开,宝林果熟去也。”
圆悟禅师又大喝一声。
法藏禅师于是便礼拜归位。
不久,圆悟禅师便将衣法和拂子传付给法藏禅师。
法藏禅师得法后,即归三峰,此后住持过净慈、北禅、龙山、锦树、真如、圣寿等道场,并复兴了邓尉圣恩祖庭。
法藏禅师圆寂于崇祯乙亥年(1635),生前著有《五宗原》一书,曾在丛林中引起过极大的争论。临终前,法藏禅师上堂辞众云:
“心休不说法,骨瘦上堂艰。
分明都说尽,湖水洗山巅。”
四川夔州破山海明禅师,天童密云圆悟禅师之法嗣,俗姓蹇,四川渝州(今重庆)人,生于大明万历二十五年(1597)。海明禅师天资过人,十三岁纳室某氏,人情世略不经心。十四岁父母双亡,淡然世务。十九岁投姜家庵落发。
一日,海明禅师听慧然法师讲《楞严经》,至“一切众生皆由不知常住真心,性净明体,用诸妄想。此想不真,故有轮回”这一段时,心生迷闷,于是找来《楞严经》,反复熟读,至“七处征心,八还辨见”,恍然有所悟入。于是他便入室,向慧然法师请益。慧然法师不能为他决疑。不得已,海明禅师便孤杖出蜀,遍参诸方,先后礼谒过憨山清、博山来、云门澄等诸老,但是未能契旨,疑滞犹在。
不久,海明禅师便来到黄梅破头山,见泉石幽深,遂结茅而居,自誓云:“若不明此事,终不出此山。”于是,海明禅师便过起草衣木食的隐居生活。隐居期间,海明禅师曾依《高峰录》,以七日为限,意欲克期取证。一日,海明禅师登上万丈悬崖顶端,自誓云:“悟不悟,性命在今日了!”于是便站在悬崖边上,猛力参究,从辰时站到未时,忽然,海明禅师只觉人境浑然两忘,唯见一平世界,更无坑坎,遂举足径行,不觉堕入崖下,摔伤了一只脚。到了晚上,海明禅师翻身负痛,悄然有省。第二天早晨,海明禅师高声叫道:“屈!屈!”这时,有一居士走近前,问道:“足痛么?”海明禅师劈面便掌,说道:“非公境界!”
海明禅师后听说密云圆悟禅师在金粟接众,于是前往参礼,请求印证。
海明禅师刚到金粟的那天,适逢雷霆大作,大雨倾盆。圆悟禅师上堂,告诉大众云:“假饶雷来打我,汝等如何支遣?”
海明禅师一听,便从大众中走出,回答道:“用遣作么?”说完便呈偈云:
“□地雷声意自悠,内人欢喜几人愁。
吾师纵有分身法,血溅黄沙倒逆流。”
于是圆悟禅师便令海明禅师留在座下,主维那、西堂之事。
一日,海明禅师入室请益。
圆悟禅师端坐默然。
海明禅师问道:“正恁么时如何?”
圆悟禅师反问道:“你可到恁么地否?”
海明禅师于是震威一喝。
圆悟禅师拈拄杖便打。
海明禅师于是又连喝两声。
圆悟禅师道:“再喝两喝看!”
海明禅师便掀翻禅床,拂袖而出。
圆悟禅师追上来,举起拈杖,劈头就打。
海明禅师道:“恁么为人,瞎却天下人眼在。”
过了几天,海明禅师又随众入室参礼。
圆悟禅师道:“内不放出,外不放入,正恁么时,以何为界?”
海明禅师道:“竿头丝线从君弄,不犯清波意自殊。”
圆悟禅师一听,遂点头称可。
第二天,海明禅师便呈偈云:
“太平之世,野老风淳。
内不放出兮,乐国乐民。
外不放入兮,足食足兵。
虽然正化无私通,只恐关头暗渡津。”
崇祯元年(1628),海明禅师欲辞别圆悟禅师回四川。圆悟禅师于是书“曹溪正脉来源”一纸,交付给海明禅师。后来又遣使者给海明禅师送来法衣。
海明禅师出世后,最初住禾州之东塔。后又应邀住持过岊(jie)岳、大峨、万峰、中庆、凤山、棲灵、祥符、无际、佛恩、双桂等道场,一时宗风遐播。
明朝末年,李自成起义,遍地干戈,生灵涂炭。海明禅师曾有诗感叹云:
“十戈队里几经秋,恐我师徒难聚头。
今日相逢舒一气,两城烟水自悠悠。”
为拯救生灵,减少无辜杀戮,海明禅师悲心化导,以自己的德望,不辞腥秽群魔,多方周旋,救免杀戮者,数以万计。
海明禅师住山期间,曾有朱婆子来参。
朱婆子问:“一切时参究念佛底是谁?”
海明禅师道:“你这一问从甚处来?”
朱婆子道:“朝夕不离。”
海明禅师追问道:“不离个甚么?”
朱婆子于是转身绕师一匝,云:“不离者(这)个。”
海明禅师道:“也是赤土涂牛奶。”
朱婆子问:“弟子现是女身,父母未生前,还是男是女?”
海明禅师卓拄杖道:“还识者个么?”
朱婆子道:“无去无来。”
海明禅师道:“是甚么所在,说来说去?”
朱婆子道:“即今如何抵敌?”
海明禅师道:“好与三十棒。”
这段机语对辩,颇有意味,学禅者可细细体会。
海明禅师圆寂于清康熙丙午年(1666)三月,春秋七十岁。临终的那天晚上,夔州太守梦见海明禅师交给他一把扇子,上有诗偈云:
“屣声滑滑响苍苔,老去寻山一块哉!
回首五云堪一笑,澹然潇洒出尘埃。”
太守醒后,立即遣人问候,而海明禅师已经迁化了。太守非常惊异,于是将其诗偈及法语刊布于世。
关于如何做功夫,海明禅师曾有一段极精彩的示众法语,云:
“初做功夫,于行住坐卧四威仪内,遇境生疑、逢缘理会处,稍知分晓,则不必疑,此是先德入门最要紧处。若久做功夫者,似是而非,终是恍惚,唯理障难除,当机有依倚,事觉沾滞,总未大彻大悟之过也。然彻悟处,非在方册子上印证过来,诸方知识口角头许可去就。所谓‘把手牵人行不得,为人自肯乃方亲’。学道如登万仞山,且万仞山犹有形段可立,犹有程限必期可到。然此道无形段,非期月程限而可必者。故古圣云:‘佛道长远,久受勤苦,乃可得成。’须立远大之志,将我日用寻常,穿衣吃饭,迎宾待客,屙屎放尿,看是阿谁主张,贴体理会去。老僧前所谓遇境生疑、逢缘理会者是也。古有十八高贤,内有一弃妻出家,夜梦与妻不净行,忽醒来梦遗,致疑谓:‘彼又不曾来,我亦不曾去’,不待天明,豁然大悟。灵云看桃花,香严击竹,而非人不见闻,因何不悟?此今人古人非根器别,在人功夫切不切耳!……若不切,纵经尘劫,犹未梦着在。前辈者流,问万法归一一归何处,赵州答云:‘我在青州做领布衫,重七斤。’众兄弟,看他问处答处,是何道理?此是漫天要价,不妨就地还钱。须是当家种(zhong)草(犹言佛种,能够延续佛法慧命之大根器者),始解翻腾者矣。若是裁长补短,较重论轻,虽是新奇,亦成滞货。老僧如是告极,未审人还委悉么?莫教错过眼前事,无限春光不再来。”
宁波天童费隐通容禅师,天童密云圆悟禅师之法嗣,俗姓何,福建福清人。通容禅师十四岁投三宝殿出家,受具足戒后,即游方参学。后投寿昌慧经禅师座下请益,慧经禅师令参赵州狗子无佛性之公案。
参学既久,一日,慧经禅师上堂,正与一位僧人往来酬答,通容禅师当时侍立在旁,不觉身世俱空,话头脱落,于是告诉慧经禅师道:“今日看破和尚家风也。”慧经禅师问道:“汝有甚么见处?”通容禅师一听,便大喝一声。慧经禅师知道他已有所悟入,便不再理会。
明熹宗天启二年(1622),通容禅师听说密云圆悟禅师暂居于吼山,于是便冒雨前往礼谒。
初见圆悟禅师,通容禅师便问:“觌面相呈事如何?”
圆悟禅师没有答话,却提起菩提大数珠,照着通容禅师的脑袋就打。
通容禅师道:“错。”
圆悟禅师又打。
通容禅师于是大喝一声,圆悟禅师接着又打。
通容禅师再喝,圆悟禅师再打。
这样,通容禅师只管喝,圆悟禅师只管打。至第七打,通容禅师的所有伎俩和知见,终于顿然冰消瓦解。
后来,通容禅师又入室参礼圆悟禅师。
圆悟禅师问:“薰风自南来,殿角生微凉,汝作么生会?”
通容禅师道:“水向石边流出冷,风从花里过来香。”
圆悟禅师又问:“离了此又作么生?”
通容禅师道:“放和尚三十棒。”
圆悟禅师继续追问道:“除却棒又作么生?”
通容禅师于是大喝一声。
圆悟禅师仍不放过,问道:“喝后聻(ni,呢)?”
通容禅师道:“更要重说偈言。”
圆悟禅师知道他脚跟已稳,便休去。
后圆悟禅师移住黄檗,通容禅师亦随师前往。
一日,圆悟禅师上堂云:“还有冲浪金鳞么?出众相见!”
通容禅师一听,便将座具顶在头上,从大众中走出,说道:“和尚还会么?”
圆悟禅师拈拄杖便打,说道:“一钓便上。”
通容禅师于是大喝一声,便回到大众当中。
圆悟禅师遂点头称可。
圆悟禅师移住金粟后,通容禅师奉命前往住西堂寮。第二年,圆悟禅师便将法源衣拂传给了他。
通容禅师出世后,于崇祯六年(1633),初住黄檗山,九年(1636)迁住建宁府建安莲峰院,十一年(1638)又移住金粟。清顺治三年(1646),迁天童,七年(1650),住福岩寺,同年又迁杭州径山兴圣万寿寺。后于顺治十七年(1660)圆寂,春秋六十九岁。生前著有《五灯严统》。
嘉兴金粟石车通乘禅师,天童密云圆悟禅师之法嗣,俗姓朱,浙江金华人。通乘禅师少时即栖心祖道,有出世志。曾经偶然阅读庞居士问石头希迁禅师“不与万法为侣”之公案,顿生疑情。于是自己在家里打七,奋志参究此公案。至第四天半夜时分,因听到窗外呼呼的风声,恍然有所悟入。
通乘禅师二十六岁弃家落发,受具足戒后,即游方参学。一日,闻一僧举六祖“不思善,不思恶,正与么时,那个是明上座本来面目”之公案,忽然有省,遂作偈云:
“正与恁么时,面目未尝迷。
善恶都不到,独露两茎眉。”
后听说密云圆悟禅师在金粟接众,通乘禅师遂前往礼谒。
初至金粟,圆悟禅师便问:“那(哪)里来?”
通乘禅师道:“云门。”
圆悟禅师又问:“几时起身?”
通乘禅师便打一圆相。
圆悟禅师道:“莫乱统(胡说、胡来、乱来)!”
通乘禅师道:“千里同风,今日特来亲领痛棒!”
圆悟禅师道:“既是千里同风,又来作么?”
通乘禅师于是翘起左脚。
圆悟禅师道:“者(这)还不是。”
通乘禅师于是又翘起右脚。
圆悟禅师又道:“错也。”
通乘禅师道:“又被风吹别调中。”
圆悟禅师一听,便休去。
通乘禅师于是留在圆悟禅师座下参学。
一日,通乘禅师入室参礼圆悟禅师。
圆悟禅师问:“世尊拈花,迦叶微笑,意作么生?”
通乘禅师道:“白日穿针。”
圆悟禅师一听,便拈起拄杖,将通乘禅师连棒打出。
通乘禅师终于豁然大悟。于是便怀香入室礼谢。
为了勘验通乘禅师,圆悟禅师遂举手问道:“我手何似佛手?”
通乘禅师一听,便拂袖而出,后呈偈云:
“我手何似佛手,赤脚蓬头便走。
直得透上玄关,管取合着狗口。”
圆悟禅师览偈后,便问:“内不放出,外不放入,正恁么时,以何为界?”
通乘禅师道:“家贫未是贫,路贫愁杀人。”
圆悟禅师于是拈起拄杖道:“早个是出是入。”
通乘禅师一听,便打了圆悟禅师一掌。圆悟禅师亦举拄杖就打。
过了几天,圆悟禅师见了通乘禅师,便举“薰风自南来”之话头,问道:“你意作么生?”
通乘禅师道:“白云弥宇宙,薰风自南来。”并呈偈云:
“拂袖薰风宇宙清,园林殿角解翻身。
相逢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
圆悟禅师闻偈,便问:“那几分怎么不说?”
通乘禅师道:“留与和尚。”
圆通禅师道:“不疑言句,是为大病。”
通乘禅师于是走近前,说道:“天晴日头出,有眼瞒不得。”
圆悟禅师道:“红炉煅过始得。”
通乘禅师留在圆悟禅师身边,不惮劳苦,殷勤执侍了七载。后圆悟禅师移住黄檗,通乘禅师秉承师命,亦随往领众。
一日,通乘禅师问圆悟禅师:“没有人问和尚如何是禅,如何对他?”
圆悟禅师拈杖打云:“一棒打透髑髅穿。”
通乘禅师又道:“更有问,又如何?”
圆悟禅师又打道:“足方头顶圆。”
通乘禅师又道:“更有问,又如何?”
圆悟禅师又打云:“口里舌头尖。”
通乘禅师又道:“更有问,又如何?”
圆悟禅师又打云:“若唤作禅,入地狱如箭射!”
不久,圆悟禅师便将衣法和拂子传给了通乘禅师。
通乘禅师后出世于金粟,圆寂于崇祯十一年(1638)。
临终前,有僧问通乘禅师:“此后向甚么处与和尚相见?”
通乘禅师道:“遍界不曾藏。”
那僧闻言,遂作礼道:“恁么则向者(这)里与和尚相见去也。”
通乘禅师道:“且莫错认。”说完,便泊然而逝。
赣州宝华朝宗通忍禅师,天童密云圆悟禅师之法嗣,俗姓陈,常州人。通忍禅师少时即出家,后逢异人授以仙术,二十二岁时,偶然听人谈起“无生”之说,于是便前往金粟,参礼天童密云圆悟禅师。
初到金粟,圆悟禅师便问:“那里人?”
[禅门中,禅师们在接引信众时,经常问及学人乡里之事。看似平常之问,实际上却是直探学人之心性,或者说本来面目。]
通忍禅师道:“常州。”
圆悟禅师道:“是我乡里也,曾带乡里物事来么?”
[此处的“乡里物事”,是就本分、自性而言。]
通忍禅师被问的茫然无对。
圆悟禅师于是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第二天,通忍禅师来到丈室,向圆悟礼拜请益。
通忍禅师道:“弟子要了生死,特来请问。不但无处下口,且无处着想。”
圆悟禅师道:“无处著想便是好消息。”
[这一句真是道尽了用功的妙处。惜乎大多人不肯在此处回头转脑,犹自向外或文字知见中,寻找依靠,结果当面错过。]
通忍禅师道:“莫便是么?”
[通忍禅师见圆悟禅师道“无处著想便是好消息”,便生执着,以为这个便究竟。]
圆悟禅师于是拈起拄杖,照着通忍禅师,连打数下,说道:“未是在!”
通忍禅师便起身礼拜,退出丈室,心中迷闷不已。
从此以后,他经常入室参礼圆悟禅师,每天不下四五次。
每次普茶的时候,通忍禅师总是很活跃,不断地提问题,又不断地发表意见,乱问乱说,经常弄得大众哄堂大笑,而他自己却毫无惭色。
圆悟禅师见他这个样子,便笑道:“你却有得说,说得好道理!只如大慧杲,参诸佛出身处话,后闻‘薰风自南来,殿角生微凉’,方得瞥地(指见性)。你作么生会?”
[此公案见“大慧宗杲禅师悟道因缘”章:一日,克勤禅师升堂,举云门文偃禅师东山水上行公案——有僧问云门禅师:“如何是诸佛出身处?”云门禅师道:“东山水上行。”——克勤禅师举完此公案,便令宗杲禅师下一转语。宗杲禅师苦苦参究了一年的时间,一共下了四十九个转语,均不契旨。后来有一天,克勤禅师应邀赴一达官之府宅,升座说法,宗杲禅师亦随同前往。克勤禅师又举东山水上行之公案:“僧问云门:‘如何是诸佛出身处?’云门云:‘东山水上行。”若是天宁(克勤禅师自指)即不然。若有人问:‘如何是诸佛出身处?’只向道:‘薰风自南来,殿阁生微凉。’”宗杲禅师一听,忽然前后际断,虽然动相不生,却坐在净裸裸处。宗杲禅师于是把自己的感受告诉了克勤禅师。克勤禅师道:“未也,子虽有得矣,而大法未明。”一日,宗杲禅师又入室请益。克勤禅师告诉他说:“也不易,你得到这田地(指“前后际断,虽然动相不生,却坐在净裸裸处”这一空境),可惜死了不能得活。不疑言句,是为大病。不见道,悬崖撒手,自肯承当。绝后再苏,欺君不得。须信有这个道理。”]
通忍禅师被问得无言以对,先前所得的种种口舌、知见和虚头伎俩,到这里一点也用不得。于是他便奋志参究,朝夕不怠,自誓定要究明此事。
经过一个多月的苦修,终于有一天,通忍禅师恍然有所领悟,遂作偈云:
“二十余年染世尘,于今家业一朝倾。
双拳握著无他物,两眼睁开没半人。
言路穷时无可说,义途绝处句难成。
从此十年埋影后,如云如雨遍乾坤。”
圆悟禅师览其偈,便当众称赏。
通忍禅师后入禅堂,参加打七。在打七期间,通忍禅师用功猛利,有所省发,遂作偈,入室呈师,偈云:
“翰林学士浑身湿,兵部尚书彻骨寒。
晤对不须频叫屈,一人有庆万民安。”
为了勘验通忍禅师,一日,圆悟禅师问道:“山中猛虎,以肉为命,何故不食其子?”
通忍禅师被这个问题逼拶得通身冒汗,心中遂生起大的疑情来。
经过两天两夜的苦苦参究,第三天,通忍禅师偶然从外寮进来,刚一推门,门吱的一声,通忍禅师一听,心中的疑滞顿然消失。
于是他身心踊跃,来到方丈室,向圆悟禅师通报了自己刚才所悟。
圆悟禅师于是又举“山中猛虎,以肉为命,何故不食其子”之问来勘验他。
通忍禅师道:“惟人自肯乃方亲。”
圆悟禅师道:“与么下语,亦未在。”
通忍禅师笑道:“和尚只做得大千儿孙。”说完,便走出丈室。
三天后,通忍禅师听见圆悟禅师就“山中猛虎,以肉为命,何故不食其子”之问,自答云“自食肉不尽”,才猛然省悟到前天圆悟禅师说自己“与么下语,亦未在”之旨。
第二天,圆悟禅师上堂。通忍禅师便从大众中走出,问道:“直下知归即不问,如何是大用现前一句?”
圆悟禅师一听,正要拈拄杖,通忍禅师用手指着他,说道:“者(这)老汉伎俩不忘,一钓便上。”说完,便拂袖而出。
于是,圆悟禅师遂予印可。
通忍禅师得法后,最初住于灵祐,后屡迁名刹,崇祯辛巳年(1641),又住持曹溪。清顺治戊子年(1648)春,通忍禅师应信众之邀请,又移住宝华。同年十月便圆寂。
临终前,通忍禅师上堂,举了下面这样两则公案——
云岩禅师临终前,洞山禅师问云岩禅师:“百年后,忽有人问,还貌(描画)得先师真(像)否,如何祇对(应答)?”云岩禅师默然良久,云:“只这是。”
云岩禅师圆寂后,洞山禅师供着云岩禅师的画像。有僧问洞山禅师:“先师道‘只这是’,莫便是否?”洞山禅师道:“是。”那僧又问:“意旨如何?”洞山禅师道:“当年几错会先师意。”那僧又问:“未审先师还知有也无?”洞山禅师道:“若不知有,争解恁么道?若知有,争肯恁么道?”
[“知有”一词,在语录中经常用到,意指开悟见性,得契真如实相。所以开悟的人又称“知有的人”。]
举完这两则公案,通忍禅师便告诉大众道:“汝等诸人,若透得者(这)两则话,即无关不透矣。”
于是众人皆下转语,没有一人能契其旨。
最后,通忍禅师便急忙索水,沐浴更衣,端坐而逝。生前有语录三十卷行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