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真寂闻谷广印禅师,云棲祩宏禅师之法嗣,俗姓周,嘉善人。其母生他时,曾梦见玄武神手执宝剑,率众甲士守护其门,师遂落地。广印禅师七岁时,常常瞑目端坐,沉默寡言。父母知道他是修道之器,便送他前往杭州开元寺出家。落发后,广印禅师曾抽空跑回家,看望父母。母亲担心这样会影响他的道心,便勉励他说:“三朝新妇,一世禅和。子其勉之!”广印禅师成道后,每次跟人谈起此事,总是说道,母亲所说的这两句话,令他“终身受用不尽。”
一天,广印禅师看见墙壁上挂着法界图,便问他的剃度师:“十界从心生,心从何处生?”
剃度师不能回答,于是便劝他游方参学。
当时,恰好仪峰和尚正在清平结庵隐修。广印禅师于是前往参叩。
仪峰和尚道:“汝要会,须妙悟始得。”
广印禅师道:“如何得悟去?”
仪峰禅师于是便教他看云门文偃禅师的“露”字话头——
有僧问云门祖师:“杀父杀母,向佛前忏悔。杀佛杀祖,向甚么处忏悔?”云门祖师道:“露。”
广印禅师听了仪峰禅师的教导,当下信心十足,于是奋志用功,昼夜提撕,以至于废寝忘食。参究既久,终于有所悟入。
广印禅师不久来到双径,于白云峰下结庵隐修,专门参究亮座主参马祖之公案——
西山亮座主,擅长讲解经论,颇为自负。一日参马祖。马祖问:“见说座主大讲得经论,是否?”亮座主道:“不敢!”马祖问:“将甚么讲?”亮座主道:“将心讲。”马祖道:“心如工伎儿,意如和伎者,争解讲得!”“亮座主大声反问道:“心既讲不得,虚空莫讲得么?”马祖道:“却是虚空讲得。”亮座主认为马祖的讲法不正确,于是便起身告辞。正准备下台阶,马祖突然在背后大声招呼道:“座主!”亮座主刚一回头,马祖问:“是甚么?”亮座主豁然大悟,连忙向马祖礼拜致谢。马祖道:“这钝根阿师,礼拜作么?”亮座主道:“某甲所讲经论,将谓无人及得,今日被大师一问,平生功业,一时冰释。”说完,再一次礼谒而退。
广印禅师虽然用功精勤,参学了一段时间,但是苦于无法契入,心中的疑滞一直不能打破。
一日,广印禅师在山间经行,偶然抬头看见黄色的菊花开得正浓,飘着阵阵清香,当即便豁然大悟,脱口说偈道:
“却是虚空讲得经,碌砖瓦砾正堪听。
向来扭捏娘生鼻,错认葫芦作净瓶。”
于是,广印禅师便前往云棲,礼谒莲池大师,请求印证,并尽得其旨。
不久,广印禅师又前往龙池,参礼正传禅师。
初到龙池,适逢正传禅师正坐在台阶上晒太阳。
广印禅师上前问道:“和尚在那(哪)里?”
正传禅师道:“恰好不在。”
广印禅师一听,便展礼问讯。
正传禅师于是将自己就德山托钵之公案所写的偈颂,出示给广印禅师,并且说道:“汝别颂看。”
[德山托钵之公案的具体内容是:全奯禅师在德山座下的时候,雪峰义存禅师亦在德山座下当饭头。有一天,饭迟了,德山禅师便擎着钵,走出法堂。当时雪峰禅师正在晒饭巾,看见德山禅师来了,便问道:“钟未鸣,鼓未响,托钵向甚么处去?”德山禅师一听,便回方丈去了。雪峰禅师后来把此事告诉了全奯禅师。全奯禅师说道:“大小德山未会末后句在。”德山禅师听说了此事,便令侍者把全奯禅师叫到跟前,问道:“汝不肯老僧那?”全奯禅师于是上前,附在德山禅师的耳边,密启其意。德山禅师听了,方肯罢休。第二天升堂的时候,德山禅师的表现果然与寻常不一样。于是,全奯禅师走到僧堂前,拊掌大笑道:“且喜堂头老汉会末后句,他后天下人不奈伊何!虽然,也只得三年活。”三年后,德山禅师果然入灭。]
广印禅师便当即脱口作偈颂云:
“末后之句有也无,德山父子太誵论。
同条生不同条死,活得三年恨转多。”
正传禅师闻其颂,大喜,说道:“何不承当此事,共相唱和?”
广印禅师却表示,他心里还不能自肯。
正传禅师道:“更欲如何?”
广印禅师道:“视圆悟、大慧,为多愧耳!”
[跟圆悟克勤、大慧宗杲相比,我很惭愧。]
正传禅师一听,便怅然说道:“当今学者,未会先会,那能得不肯自如子者乎?老僧当避一头地矣!”
[当今学道之人,未悟言悟,未证言证,哪能象你这样已经开悟了却还说不自肯呢?我当避开,让你高出一头了!“避一头地”,典出欧阳修《与梅圣俞书》,云:“读轼(苏轼)书,不觉汗出,快哉!快哉!老夫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
为了进一步钳锤广印禅师,临走时,正传禅师亲自将广印禅师送至三门外,并抚摸着他的后背,说道:“老祬,我还疑你在。”
广印禅师便问:“甚处疑某甲?”
正传禅师道:“如何是密启其意?”
广印禅师道:“今日不打宜兴转。”
[正传禅师住宜兴龙池传法,故云。]
正传禅师一听,便哈哈大笑。
广印禅师于是戴上笠子,前往五台山朝礼。
不久,广印禅师又重新回到杭州真寂。当地僧俗二众都恳请他留下,开堂说法,广印禅师却坚决不肯。后南游,隐居于福建建州的一处废寺里。
晚年,广印禅师又重新回到杭州。司理黄伯居士曾经请求他重新出世,住持道场,广印禅师却回答道:“某孀居久矣,岂更适人(嫁人)耶?”
广印禅师平生用功极为精严阵严细密,所谓“滴水滴冻,不肯一念外驰”,“虽洞透祖关,而挽回流俗,终不以悟自居”。
广印禅师圆寂于崇祯丙子年(1636)腊月。
广信鹅湖养庵广心禅师,投子绍奇之五世法孙,云棲祩宏禅师之神足,俗姓朱,本郡上饶人。养庵禅师少时偶然到亲戚家作客,碰到一位修道人在席间谈论四生之义。养庵禅师一听,当即洞明物我平等之大意。不久,养庵禅师便北上洛阳太平落发出家,旋即南归焦山受具足戒。此后,养庵禅师便一心专注于宗门大事,用功勤苦。
参学既久,一日夜间,养庵禅师偶于江边行走,忽然听见江上梢公推船发出用力的声音,终于豁然有省,遂当即作偈云:
“夜静江空阔,推船□□声。
不知何所住,担心半边轻。”
不久,养庵禅师便前往礼谒华山和尚,请求印证。
一日,华山和尚举“一段生涯六不收”之话头,诘问养庵禅师。
[“六不收”公案,见云门语录。意谓清净法身,无形无相,为万物之本,非六根六尘六大之所能收摄。此话头既出,宗门中多有人提唱。如,圆悟克勤禅师曾上堂举——有僧问云门祖师:“如何是清净法身?”云门祖师道:“六不收”。圆悟禅师举完后,但提倡道:“只道得一半。若问道林,只对他道,一不立。”并作颂云:
“一不立,六不收,突然那更有踪由。
无限青山留不住,落华流水太悠悠。”]
养庵禅师一听,疑情大起,于是奋志参究,猛提七昼夜,终于身心脱落。
养庵禅师悟道后不久,即回故里。出世后,初住灵山,后移住鹅湖。
为接引学人,养庵禅师曾经在墙壁上画了一个大圆相,在旁边题字云:“内写莫教涂黑,外写勿使伤白。有人向圈里圈外下得注脚者,许汝学道无疑。不然,总是懡欏(羞惭)。”
此外,养庵禅师还于方丈室的门口挂了一个“无门锁”,以勘验诸方学者,旁边有偈云:
“上古留传锁,凭君智钥开。
若无开锁法,相见不须来。”
住持鹅湖期间,养庵禅师十多年不设首座一职。许多人都不理解。后博山元来禅师来参,机语相契,养庵禅师遂请他居首座之职,并以偈相赠云:
“鹅湖十载虚元位,一旦缘何立少年。
两道眉毛八个繓(zuo,结),须知佛祖不容前。”
养庵禅师圆寂于万历丁卯年(疑有误)二月。临终有辞世偈云:
“八十余年幻梦中,铁牛耕破太虚空。
临行一句相分付,半夜金乌带日红。”
宁波天童密云圆悟禅师,龙池幻有正传禅师之法嗣,字觉初,俗姓蒋,宜兴(今江苏境内)人,大明世宗嘉靖四十五年(1566)出生。圆悟禅师幼时喜好跏趺坐,俨然若有所思。八岁时,不由师教,即能念佛。从十五岁开始,以耕、樵为生。二十六岁时,圆悟禅师偶然拾得一本《六祖坛经》,释锄读之,始知有宗门向上之事,遂决志参究。从此以后,圆悟禅师白天耕种采薪,晚上编织草鞋,闲暇则取《坛经》,玩昧不已。一日,圆悟禅师担柴到集市上叫卖,忽然看见一个柴垛,高高地突露在眼前,当下恍然有省。
二十九岁那一年,圆悟禅师出家之志已决,安置好妻孥之后,遂前往荆溪显亲寺,投幻有正传禅师座下出家。正传禅师见圆悟禅师学道勇锐,希望他能够尽快彻悟,便给他起名“圆悟”。圆悟禅师三十岁时,正传禅师由显亲移住龙池,圆悟禅师亦随而前往,第二年终于得以落发。在正传禅师座下,圆悟禅师任劳任怨,勤服大众,经常于百里之外,为寺院背粮。在干各种各样杂活苦役的同时,圆悟禅师一有空儿就入室请益。
正传禅师对圆悟禅师要求极严,经常施以恶毒钳锤。每有所问,圆悟禅师若不能相契,正传禅师便厉声诟骂,丝毫不留情面。天长日久,圆悟禅师渐渐地郁闷成病,曾卧床二十多天。圆悟禅师在正传禅师座下服勤四载之后,也就是在他三十三岁的时候,才获许受戒。第二年,圆悟禅师开始闭千日关,发誓克期取证。其间,圆悟禅师虽有所省发,正传禅师却终不肯予以印可。
三十八岁那一年,圆悟禅师偶然登上铜棺山顶,见树木葱茏,境界开阔,忽悟情与无情焕然等现,觅纤毫过患了不可得。当时正传禅师移住京师普照寺。圆悟禅师遂前往省觐,请求印证。
正传禅师一见圆悟禅师,便问:“老僧离汝三载,还有新会处么?”
圆悟禅师道:“一人有庆,万民乐业。”
正传禅师又问:“汝又作么生?”
圆悟禅师道:“特来省觐和尚。”
正传禅师道:“念子远来,放汝三十棒。”
圆悟禅师于是留在普照寺,执侍正传禅师,两年后,便辞师游方。圆悟禅师先后到过金山、双径、天台等地,并拜访过道学家周海门居士。
万历三十八年(1610),正传禅师从燕京重新回到龙池。圆悟禅师复前往探望。
正传禅师问道:“汝到诸方,曾见甚么人?”
圆悟禅师一听,便以脚打他,以手拍膝。
正传禅师道:“许汝多时,一些气息也无。”
圆悟禅师道:“和尚疑则别参。”
一日,正传禅师上常说法,举拂子问大众:“诸方还有这个么?”
圆悟禅师从大众中走出,震威一喝。
正传禅师道:“好一喝。”
圆悟禅师于是又连喝两声,然后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正传禅师便转过身,看着圆悟禅师,说道:“更喝一喝看。”
圆悟禅师一听,便走出法堂。
正传禅师于是下座,归丈室。
圆悟禅师遂跟在后面,来到丈室,向正传禅师作礼道:“适来某甲触忤和尚。”
不久,正传禅师便命圆悟禅师住西堂寮。按丛林规矩,只有退居或客居的住持和尚和有资格住进西堂寮。从这里可以看出,正传禅师对圆悟禅师的器重。
正传禅师临终前,曾将法衣和拂子交付给圆悟禅师,并嘱累他好好扶持佛法。圆悟禅师再三推辞,不得已而受之,并画圆相五位,呈正传禅师,说道:“若据某甲扶佛法,任他五位圆相,都来(统统,全都)总与三十棒,莫道分明为赏罚。”
正传禅师一听,便点头微笑。
正传禅师圆寂后,圆悟禅师一度于龙池继其法席。后迁浙江嘉兴金粟山广慧寺、福建黄檗山万福寺、明州育王广利寺、天童景德寺等道场。一时宗风浩荡,道声日隆,僧俗问法者昼不断。其座下徒众有三千余人,为一方宗主者十二余人。
圆悟禅师圆寂于崇祯十五年(1642),春秋七十七岁。
圆悟禅师曾有诗偈云:
“野衲横身四海中,端然迥出须弥峰。
举头天外豁惺眼,俯视十方世界风。”
“万聚丛中我独尊,独尊那怕聚纷纭。
头头色色非他物,大地乾坤一口吞。”
“十方世界恣横眠,那管东西南北天。
唯我独尊全体现,人来问着只粗拳。”
常州磬山天隐圆修禅师,龙池幻有正传禅师之法嗣,俗姓闵,荆溪人。圆修禅师幼丧父,日以卖菜为生,奉养老母,闲时恒持观世音菩萨名号。成人后,圆修禅师曾经到附近一所寺院,听一位法师讲《楞严经》。经中讲,“一切众生皆由不识常住真心,性净明体,用诸妄想,此想不真,故有轮回。”圆修禅师听了,惕然有省,始知有生死大事,于是前往龙池幻有正传禅师座下出家,二十四岁得度。受戒后,圆修禅师谨遵正传禅师之教悔,精勤参究“父母未生前本来面目”之话头,不久,即有所入。
一日普请(全寺大众一起参加劳动),圆修禅师陪侍正传禅师出窑搬砖。
闲话之间,同修们纷纷谈及四大名山菩萨出现神通广大之事。
正传禅师说道:“者(这)里也不少。”
圆修禅师很惊诧,便进一步问:“如何是者(这)里神通?”
正传禅师道:“快度砖来!”
圆修禅师一听,豁然有省。
后来有一天,圆修禅师独处寮房中,读诵《楞严经》。
当他读到“佛咄阿难,此非汝心”这一处时,蓦然打失本参话头,得明心性。
正传禅师北上京师住普照寺期间,圆修禅师继续留在龙池,闭关阅读古人公案。
一天,圆修禅师读到“云门扇子”之公案,忽然性起大的疑情,百思不得其解。
[该公案的具体内容是:有僧问越州乾峰和尚:“十方薄伽梵,一路涅槃门。未审路头在甚么处?”乾峰和尚以拄杖画云:“在这里。”其僧后来前往云门,请益文偃禅师。文偃禅师拈起扇子,说道:“扇子跳上三十三天,筑著帝释鼻孔,东海鲤打一棒,雨似盆倾。会么?”]
于是,圆修禅师便奋志参究。两年后的某一天,圆修禅师正在座上用功,忽然听见窗外一声驴鸣,终于豁然大悟,遂当即作偈云:
“忽闻驴子叫,惊起当人笑。
万别与千差,非声非色闹。”
于是,圆修禅师便出关,与同参密云圆悟禅师,前往京师普照寺,省觐正传禅师。
正传禅师道:“别来三载,各呈似看。”
圆修禅师道:“人说北地寒,我说南方暖。寒暖不知人,穷人知寒暖。”
正传禅师一听,遂点头称可。
第二天,圆修禅师又入室参礼正传禅师。
圆修禅师问:“历历孤明时如何?”
正传禅师道:“待汝到这田地,与你道。”
圆修禅师便大喝一声。
正传禅师道:“汝还起缘心么?”
圆修禅师一听,拂袖便出。
一日,正传禅师因有事穿褊衣,举起椅子作女人拜,然后告诉圆修禅师道:“汝上座,待我拜汝为师。”
圆修禅师一见,便哈哈大笑,遂呈偈云:
“木人提唱笑呵呵,更著衣衫谁识他。
昨日瑊(jian,窥视)来是男子,今朝还作老婆婆。”
正传禅师览偈已,笑道:“此偈甚惬老僧意。”
于是令圆修禅师留在座下,充当书记,负责寺院文案。不久,又给予他印可。
圆修禅师出世后,初住磬山,次迁法济,后住报恩。曾上堂云:“禅非解会,道绝功勋。妙体湛然,真机独露。不可以心思,不可以意想。不可以言宣,不可以默照。不可以色见,不可以声求。一念回光,便同本有。恁么则释迦老子睹明星时,见个甚么来?者(这)里透得,顿越三祇,坐断报化佛头,随时著衣吃饭,还有向上一路在。”说到这里,圆修禅师蓦地竖起拄杖云:“释迦老子,在诸人眼睫毛上,放光动地,只是不得动着,动着则三十拄杖。何故?不见道,丈夫自有冲天志,不向如来行处行。”
又有示众法语云:“今时禅门大变,总是个弄虚头汉,教坏人家男女,不肯指点人做实地功夫,刚刚学些魔嘴说话,不顾本分中黑漆漆地。老僧这里不比诸方容人打口令,谓之参禅。若要在此住,须将从前学来的,尽情吐却,净净地本分参究一回,讨个分晓始得。若不如斯,唐丧光阴,有何利益?”
圆修禅师风仪磊落,赋性恬退,亲炙龙池正传禅师十八载,尽得其旨。住持磬谷期间,曾大雪五十余日,炊烟几绝。圆修禅师处于饥饿兽之中,安之晏如。独念法门衰晚,师道陵夷,乃力恢临济宗旨,大阐别传旨趣,痛呵穿凿,严辩正邪。四方向道之士,承风踵接,竞喧宇内。
后圆寂于崇祯乙亥年(1635)。
杭州径山语风雪峤圆信禅师,龙池幻有正传禅师之法嗣,俗姓朱,宁波人。圆信禅师九岁时听人诵《阿弥陀经》——经中讲,极乐国土,水鸟树林,皆悉念佛念法念僧,演唱五根五力八正道等妙法——遂生出世之心,后于二十九岁出家。出家后,圆信禅师曾得过一场热病,濒于死亡,因梦中得护法之指点,饮冷水而愈。病愈之后,圆信禅师真切地体验到生死事大,可是苦于修行不知入处,于是开始行脚访师。
圆信禅师曾经一度因为不知如何用功,非常苦闷,终日百无聊赖,如痴如呆,以至自我虐待,衣食多废。有一阵隆冬,圆信禅师上身赤露,只穿一条裤子,后遇见一位穷苦无裤者,圆信禅师便将自己的破裤子脱给了人家,这样自己赤身裸体,在寒风中待了七天七夜。后因寒气攻腹,圆信禅师痛不可忍。这种苦行生活,持续了两年。
后来,圆信禅师来到秦望山,投妙祯山主座下参学。
一日,妙祯山主为大众举了这样一则公案——
昔有他心通僧住山。一日,他预知有一少林僧前来勘验他,于是便提前来到溪边等候。不久少林僧果然来了。他心通僧便问:“何来?”少林僧道:“天竺。”他心通僧于是背着少林僧过溪涧。至溪涧中间,他心通僧忽然问:“我闻有三天竺,汝那(哪)一竺来?速道!速道!”少林僧默然无语。他心通僧于是又重新将少林僧背回原岸,扔在溪边,说道:“饶汝家里死。”其后,少林僧果如其言,死在家里。
举完此公案,妙祯山主便令座中徒众,各下一转语,为少林僧出气。
大众各下转语完毕,妙祯山主突然看着圆信禅师,呵斥道:“宗门中语,何得乱话!”
圆信禅师一听,深感惶惑,并惭愧不已,自誓要究明此公案。
当天晚上,圆信禅师便奋志用功,目不交睫。至五更的时候,寺院里的报更钟声响起,圆信禅师捏着拄杖,跃上寺前一块大石头上,高声提唱道:“那(哪)一竺来?”
就这样,通过不断地提举“那(哪)一竺来”这一话头,圆信禅师心中的疑情越来越浓厚,以至通身成了一个大疑团。
天亮了,圆信禅师指着太阳,自誓道:“午时决要明白!”
为了提起猛利之正念,圆信禅师时而跃上石头,时而跳下石头。借助话头,圆信禅师将从前所有妄想一扫而空,唯有所参话头绵密不断。
就在圆信禅师再次猛地跃上石头之际,奇迹发生了:他忽然感觉到前后际断,如空中迸出日光,又若山崩海裂,内中所有之物,一一洞见,无身相可得。
圆信禅师高兴得大声喝道:“张三杀人,李四偿命!”
第二天,圆信禅师便回到天台山,请人印证。当他抬头看见“古云门”三字匾额时,终于豁然大悟。他当即发愿要弘扬云门宗,后于途中说偈云:
“一上天台云更深,脚跟踏断草鞋绳。
比丘五百无踪影,见得他时打断筋”
不久,圆信禅师又前往西天目礼佛。后听说莲池祩宏禅师于云捿接众,乃私自念言:“莲池宏大师,决为我印证!”于是便径直前往云捿,参礼祩宏禅师。
到达云捿的时候,天色已晚。第二天早晨,寺院里发生了一件事情——法堂上的香炉莫明其妙地爆碎了。大众都喧嚷不已。堂头和尚(方丈)责令打破香炉的僧人主动出来忏悔,并下令封锅,不许煮粥饭,以示警策。
圆信禅师忽然想起自己曾在西天目,就香炉峰题过一首诗偈,其中有“香炉一个折只脚”之句,当下便猜想到,这是堂头和尚在勘验、印证他。
于是,圆信禅师便走进禅堂,跪拜礼忏,说道:“香炉是某甲打碎,特为忏悔。”
大众于是将此事报告方丈祩宏禅师。
祩宏禅师道:“不是他。你去说与他,他是客,不是你打碎。”
大众便回禅堂,将祩宏禅师的话转告了圆信禅师。
圆信禅师道:“打碎香炉,不分宾主。”
祩宏禅师得知圆信禅师的应答,便派侍者前来问道:“打得几块生?”
圆信禅师道:“赃物现在。”
当时,旁边有一僧人,告诉圆信禅师道:“何不去方丈前礼拜,求许开锅?”
圆信禅师于是前往丈室,跪拜叩首数百,然后退出。
这时,侍者传承方丈话语云:“去开锅也。”
过了一会儿,又有僧人回来告诉圆信禅师道:“尚未开,汝再往礼拜。”
圆信禅师于是又前往丈室,跪叩数百,头破血流。
这时,侍者传语道:“开也。”
圆信禅师遂礼谢而出。
祩宏禅师于是吩咐维那师道:“新到是菩萨行人,好生留住。”
可是,早斋完毕,圆信禅师来到堂中,向大众大展九拜,说道:“某甲不学好,累及大众。”
说完,便冒雨离开了云捿。
后来,圆信禅师又重上云捿,再次参礼祩宏禅师。
圆信禅师问:“如何得成佛作祖去?”
祩宏禅师道:“问道于盲。”
圆信禅师道:“道岂盲耶?”
祩宏禅师道:“我盲。”
圆信禅师于是打一圆相,说道:“总在这里。”
祩宏禅师便指着圆相道:“盲。”
圆信禅师道:“见妇不须重下泪,还他原是个中人。”
祩宏禅师道:“不是个中人。”
圆信禅师道:“却好。”
祩宏禅师道:“好!好!”
圆信禅师于是礼拜而出。
第二天,圆信禅师便呈偈,祩宏禅师览偈后,遂逐句为之著语,偈云:
“不解西方不学禅[祩宏著云低声低声],
偶来尘世只随缘[宏著云解也学也]。
三间茅屋傍溪住[宏著云溪深路滑],
两扇竹窗关月眠[宏著云春色满园关不住]。
醉尽衲衣那有结[宏著云怎拟寸丝不挂],
养长须发欲成颠[宏著云成颠亦不恶]。
自从会得吾师意[宏著语云胡饼里讨汁],
白雪飘飘六月天[宏著云夏行冬令有寒暑不正]。”
祩宏禅师于是嘱咐圆信禅师行头陀行,住双髻山,续佛慧命。
圆信禅师后来又前往龙池,参礼正传禅师,机语相契,获得心印,并于径山开法接众。
圆信禅师为人“率真不羁,诋呵诸方,无当意者,寡耦少徒,一筇孤往”。清顺治丁亥年(1647)示寂。临终前,圆信禅师呼茶饮毕,悠然地唱着自作小曲:
“小儿曹,生死路上好逍遥。皎月清霜晓,一杯茶,坐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