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州福源天湖石屋清珙禅师,湖州道场及庵信禅师之法嗣,俗姓温,苏州常熟人,南宋度宗咸淳八年(1272)出生。清珙禅师幼时即断酒肉,为人素朴清瞿。长大后,投本州兴教崇福寺惟永禅师出家,二十岁落发,二十三岁受具足戒。
一日,有一位行脚僧,持杖戴笠,从寺前经过。清珙禅师问他欲住何方。行脚僧道:“吾今登天目见高峰和尚,汝可偕行否?”于是,清珙禅师便欣然同意随同前往天目,礼谒高峰原妙禅师。
初礼天目,原妙禅师便问清珙禅师:“汝为何来?”
清珙禅师道:“欲求大法。”
原妙禅师道:“大法岂易求哉!须然指香可也。”
清珙禅师道:“某今日亲见和尚,大法岂有隐乎?”
原妙禅师一听,知道他根性大利,默而器之,遂教他参“万法归一,一归何处”之话头。
这样,清珙禅师便留在原妙禅师座下,服勤三年,一心参究该公案。可是最终却无所契入。
于是,清珙禅师便想辞别高峰,前往他方参学。
原妙禅师知道他的悟道因缘不在此处,便指点道:“温有瞎驴,淮有及庵,宜往见之。”
湖州道场寺及庵信禅师,是高峰原妙禅师之法嗣,初住建阳之西峰。清珙禅师遂前往礼谒。
初见及庵信禅师,清珙禅师便行大展拜。信禅师袒襟危坐,默而受之。
信禅师问:“何来?”
清珙禅师道:“天目。”
信禅师道:“有何指示?”
清珙禅师道:“万法归一。”
信禅师道:“汝作么生会?”
清珙禅师默然无语。
信禅师便道:“此是死句,什么害热病的,教汝与么(这样做)?”
清珙禅师于是礼拜,请求指示奥旨。
信禅师道:“有佛处不得住,无佛处急走过,意旨如何?”
清珙禅师虽然作了回答,但是未能契旨。
信禅师道:“者个亦是死句。”
清珙禅师听了,不觉通身汗下。
过了一段时间,清珙禅师又入室请益。
信禅师依旧举“有佛处不得住,无佛处急走过”之话头,诘问他。
清珙禅师道:“上马见路。”
信禅师一听,便呵斥道:“在此六载,犹作者(这)个见解!”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修行,仍然无个入处,清珙禅师感到非常愤懑和绝望,于是便离开西峰,前往他方。
在途中,清珙禅师不经意间,抬头看见了风亭,忽然有省。
于是他又匆匆重新回到西峰,告诉信禅师道:“有佛处不得住,也是死句,无佛处急走过,也是死句。某今日得活句了!”
信禅师便问:“汝作么生会?”
清珙禅师道:“清明时节雨初晴,黄莺枝上分明语。”
信禅师一听,遂予印可。
清珙禅师此后又在信禅师座下住了很久,才离开。临走前,信禅师送他至山门口,说道:“已(以)后与汝同龛。”
不久,信禅师移住湖州道场寺。清珙禅师又来到他的座下,掌管藏经阁。
信禅师曾当着大众的面,赞叹清珙禅师道:“此子乃法海中透网金鳞也!”
从此以后,清珙禅师道名远播,经常出入于吴越之间,激扬禅风,广结般若之缘。
后偶游霞雾山,清珙禅师喜其山势峻秀,于是卓庵而居,名曰“天湖”。禅坐之余,清珙禅师经常吟诗自娱。其山居诗多脍炙人口,充满烟霞之气。现举五首——
1.“竞利奔名何足夸,清闲独步野僧家。
心田不长无明草,觉苑长开智慧花。
黄土坡边多蕨笋,青苔地上少尘沙。
我年三十余来此,几度晴窗映落霞。”
2.“四十余年独隐居,不知尘世几荣枯。
夜炉助暖烧松叶,午钵充饥摘野蔬。
坐石看云闲意思,朝阳补衲静工夫。
有人问我西来意,尽把家私说向渠。”
3.“柴门虽设未尝关,闲看幽禽自往还。
尺璧易求千丈石,黄金难买一生闲。
雪消晓嶂闻寒瀑,叶落秋林见远山。
古柏烟消清昼永,是非不到白云间。”
4.“岳顶禅房枕石台,白云飞去又飞来。
门前瀑布悬空落,屋后山峦起浪堆。
素壁淡描三世佛,瓦瓶香浸一枝梅。
下方田地虽平坦,难及山家无点埃。”
5.“优游静坐野僧家,饮啄随缘度岁华。
翠竹黄花闲意思,白云流水淡生涯。
石头莫认山中虎,弓影休疑杯里蛇。
林下不知尘世事,夕阳长见送归鸦。”
清珙禅师本想隐居天湖,终其一生。当时,嘉禾当湖福源禅寺刚刚创建,缺少住持。大家于是前往天湖,恳请清珙禅师出山,清珙禅师却坚卧不起。后来他的同参平山处林禅师责备他说:“夫沙门者,当以弘法为重任,闲居独善何足言哉!”清珙禅师一听,帝幡然前往福源,盛开炉鞴,锻炼学人。一时龙象来归,云涌涛奔,或恐落后。
清珙禅师在福源寺住持了七年,纲宗大振。既而以老归隐,复归天湖。大元顺宗至正年间,朝廷闻清珙禅师之道名,特赐金襕袈裟,众人皆以为荣,而清珙禅师却淡然处之。至正十二年(1352),清珙禅师临终示疾,与众人诀别。其徒众问:“和尚后事如何?”
清珙禅师遂索笔书偈云:
“青山不著臭尸骸,死了何须掘土埋。
顾我也无三昧火,光前绝后一堆柴。”
写完便投笔而化。春秋八十一岁。
清珙禅师厌弃世事,淡于名利,故一生持戒特别精严。他经常用《楞严经》中的“四种清净明诲”告诫大众。清珙禅师有位弟子,名太古愚,高丽人。他曾经执侍清珙禅师而得契旨。清珙禅师圆寂后,太古愚禅师请得师之舍利,归国供养。
杭州净慈平山处林禅师,湖州道场及庵信禅师之法嗣,俗姓王,本郡仁和人。处林禅师少时即出家,十七岁受具足戒。后辞母游方参学。其母精心地为他准备了行装。可是出门没有几天,处林禅师便垂着头回来了。
他的母亲告诫他说:“大凡学道,当持不退转心,何趦趄(zi ju,欲进不前)乃尔耶!”
处林禅师听了,非常惭愧,于是痛自警策,前往金华,参礼及庵信禅师。
信禅师一见,知是法器,默而器之,于是留他住在侍者寮。
自从来到信禅师座下,处林禅师用功非常精进,朝夕请益,不曾懈怠。
一天晚上,处林禅师入室请益。
临别时,信禅师撚好纸卷,沁上膏油,以当蜡烛,然后点着,问处林禅师道:“龙潭吹灭,汝作么生?”
[此处,信禅师借用了龙潭崇信禅师点化德山禅师之公案。该公案的具体内容是:一天晚上,宣鉴禅师侍立次,龙潭禅师道:“更深,何不下去(夜深了,为什么不回寮房休息)?”于是宣鉴禅师向龙潭禅师道了一声珍重,便往外走。脚刚踏出门,却又缩回来了,说道:“外面黑。”龙潭禅师于是点了一支纸烛,递给宣禅师。宣鉴禅师正准备伸手接,龙潭禅师忽然又将蜡烛吹灭了。就在这当下,宣鉴禅师豁然大悟,连忙伏身礼拜。龙潭禅师问:“子见个甚么?”宣鉴禅师道:“从今向去,更不疑天下老和尚舌头也。”]
处林禅师正要开口答话,信禅师急忙用手掩住他的嘴。
处林禅师当下便从此悟入。
信禅师后来移住湖州道场寺,处林禅师亦随而前往,奉命管理藏经阁。
不久,处林禅师又奉命分座说法。其机辩竞发,如倾江河,令众钦伏。信禅师圆寂后,处林禅师遂前往仰山,依虚谷希陵禅师,为第二座。
杭州海门天真惟则禅师,匡庐无极源禅师之法嗣,俗姓费,吴兴人。惟则禅师少时出家,受戒后即游方参学,先后参礼过楚石、千岩、无见、无闻等诸大禅德,因机缘不契,无所悟入。后来到庐山,投无极源禅师座下请益。
无极源禅师寡言少语,经常是整天不说一句话,更谈不上对惟则禅师有所开示和启发了。惟则禅师感到非常困惑:明眼宗师就是这样接引学人的吗?
一日,无极源禅师正要上厕所,惟则禅师看见了,连忙走上前,拦住无极源禅师,问道:“如何是祖师西来意?”
无极源禅师于是一把擒住惟则禅师的咽喉,说道:“道!道!”
惟则禅师终于豁然大悟。
洪武初年,惟则禅师曾奉诏入京,参加皇上举办的大型超荐法会。不久因足疾辞归,奄然迁化。
日本梦窗智曤(huo)国师,高峰日禅师之法嗣,俗姓源,日本势州人。梦窗国师幼时极聪慧,群书一览,皆能持记。九岁出家,十八岁为大僧。梦窗国师曾一度白骨观,绘死尸九变之相,终日静坐观想,遂慨然有求道之志。后来有一天晚上,梦窗国师梦见自己来到中国,游疏山、石头二刹,有一长眉僧人送给他一幅达摩祖师像,说道:“尔善事之。”醒来之后,梦窗国师感叹道:“洞明吾本心者,其惟禅观乎?”于是改名疏石。
不久,梦窗国师即乘船来到中国,游方参学。
初礼一山宁禅师,梦窗国师便备陈求法之诚。
一山宁禅师道:“我宗无语句,亦无一法与人。”
梦窗国师道:“岂无方便乎?”
一山宁禅师道:“本来廓然,是大方便。”
梦窗国师一听,疑闷不已,于是改投高峰日禅师座下。
高峰日禅师问梦窗国师:“一山有何指示?”
梦窗国师于是备述前言。
高峰禅师一听,便厉声喝道:“何不道和尚漏逗(老迈、昏花、迟缓)不少?”
梦窗国师终于言下有省。从此以后,他用功更加精进,夜不倒单。
后来,有一天晚上坐禅,坐了很久,梦窗国师感到有些困倦,于是下座,倚墙而立。迷迷糊糊之间,他的身体忽然倒在地上。就在倒地的那一刹那,他终于豁然大悟,平生疑滞,顿然冰消瓦解。
于是梦窗国师便作偈,呈高峰日禅师,偈中有“等闲击破虚空骨”之句。高峰日禅师览偈后,遂予印可。
梦窗国师回日本后,大弘禅宗,门庭兴盛。得赐“普济国师”之号。
台州瑞岩空室恕中无愠禅师,昆山荐严妙道禅师之法嗣,俗姓陈,本郡临海人。无愠禅师少时有出世之志,后从径山元叟行端禅师落发,并于昭庆律寺受具足戒。此后,无愠禅师开始游方,初往净慈,礼谒灵石芝禅师,次往湖州资福,参一源灵禅师,末后投台州紫箨(tuo)山竺元妙道禅师座下。
初登紫箨山,无愠禅师隔着一条小溪,望见对面有一老僧正坐在磐石上,旁边站着一位侍者,风度萧然,如画中之应真。无愠禅师猜想这位老僧必是妙道禅师,于是具礼展拜。后一打听,果然如是。
无愠禅师于是便跟着妙道禅师来到丈室里。
无愠禅师正要开口请问赵州和尚狗子无佛性之公案,妙道禅师却大喝一声。
在这突如其来的一喝之下,无愠禅师通身汗流,疑情顿消,遂呈偈曰:
“狗了佛性无,春色满皇都。
赵州东院里,壁上挂葫芦。”
妙道禅师览其偈,为了进一步试探无愠禅师脚跟是否真的站稳了,便笑道:“恁么会又怎得?”
无愠禅师一听,便拂袖而出。
妙道禅师遂予印可。
无愠禅师悟道后,曾经告诉同参们说:“此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决不在言语文字上。我辈若不遇者(这)老和尚,几被知解埋没一生。他日设有把茅盖头(指卓庵住山传法),当不忘所自。”
无愠禅师最初出世于明州灵岩广福禅寺,后移住台州瑞岩净土禅寺。
无愠禅师曾经上堂云:“心如工伎儿,意如和伎者。五识为伴侣,妄想观众伎。大众还识得心也未?若识得心便识得意,识得意便识得诸识,识得诸识便识得妄想。妄想灭则诸识灭,诸识灭则意灭,意灭则心灭,心灭则一切灭。所以道,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说到这里,无愠禅师便大喝一声,接着说道:“山河大地,日月星辰,有什么过?”说完便下座。
[工伎儿,随着锣鼓等乐器之节拍,表演各种杂技动作的演艺者。和伎者,调弄音乐以配合演艺者进行表演的伴奏者。]
此外,无愠禅师曾自设三关,勘验前来参学禅客,契则留住,不契则逐出。这三关是——
“稳坐家堂,因甚主人翁不识?掀翻大海,掴碎须弥,平地上因甚抬脚不起?眼光烁破四天下,自家眉毛落尽,因甚不见?”
无愠禅师对当时丛林中玩弄话头公案、不务真修实证的虚假作法,多有指斥——
“近代宗风不竞,直指之要往往流为戏论。踞曲录床(禅床)称宗匠者,要笼罩新学,以古人彻骨彻髓为人直指句子,尽拈将来,如乡村中老教授,教年少弟子读上大人一般,者一句是对机语,者一句是肯他不肯他语,者一句是相应带语,者一句是不落玄妙语,密地商量,以为宗旨。一个传一个,谓之传法度生。如斯卑劣,不足枚举。若是有志荷担者,不必求人说禅病,但自退步,向脚跟下,密密体究,岂无到家时节耶?”
无愠禅师住持瑞岩的时候,道誉日隆,江湖英俊,争相参礼。当时大元统治者对佛教非常崇信,国内高僧大德多受其赏赐,唯无愠禅师独不屑世荣,保持着衲僧的本色。
在瑞岩住持了三年之后,无愠禅师便辞去住持之职,独居松岩顶上。洪武十七年(1384),无愠禅师应弟子居顶禅师之邀请,归宁波翠山养老,两年后便圆寂。春秋七十八岁。有辞世偈云:
“七十八年,无法可说。
末后一句,露柱饶舌。”
无愠禅师生前著有《二会语录》、《三庵杂录》及《净土诗》行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