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玉山师体禅师,磁州(今河北磁县)大明僧宝禅师之法嗣。出家后,一度游方,后投大明僧宝禅师座下,为侍者。
一日,师体禅师偶然来到出生台(丛林中,专为鸟雀施饭食之处),见有鸟雀在那儿觅食,于是将手伸过去,把手中的食物施舍给它们。可是,那些鸟雀见有一只手伸过来,都纷纷飞走了。
这时,大明宝禅师在师体禅师的背上打了一掌。
师体禅师一惊,猛回头。
大明宝禅师问道:“还是雀子孤负(同“辜负”)你,你孤负我?”
师体禅师一时茫然不知所措。
大明宝禅师道:“自可怜生,却乃互相孤负去!”
师体禅师一听,豁然有省。于是继续留在大明宝禅师座下,执侍十载。
在这十年间,师体禅师默然用功,丝毫不显山露水,也不见他入室请益。
后来有一天早晨,师体禅师突然告诉大众,他要撤单离开此道场。大众都颇为惊诧、疑惑。
于是有僧人问大明宝禅师:“侍者何往?”
大明宝禅师道:“诸方来,诸方去,何介意哉!”
那僧又问:“参学何似?”
大明宝禅师道:“道有参学,裁他头角。道无参学,减他威光。”
这时大众才明白,师体禅师原来已经得到了大明宝禅师的印记。
师体禅师悟道后,并没有急于出世弘法,而是长时间隐居在太原西山。末后才应地方长官的邀请,住持玉山,创建禅席。
师体禅师曾经发明曹洞宗旨云:
“既有尊贵之位,须明尊贵底人。须知尊贵底人,不处尊贵之位,方明尊贵不落阶级。”
玉山师体禅师另有偏正五位颂行世。此不复录。
燕京庆寿虚明教亨禅师,郑州普照宝禅师之法嗣,俗姓王,济州(今山东济宁)任城人。教亨禅师出生前,汴京慈济寺有一位僧人,名福安,曾来教亨的家任城,山居隐修有年,后于芒山村头倚树而化。教亨禅师的母亲生他时,曾梦见此僧求宿。醒后,教亨禅师便出生。此事传开后,原来与福安禅师同住一室的道友,特地前来看望。那位道友见了教亨禅师便问:“安公无恙?”教亨禅师看着那位道友,熟视良久,然后伸指而笑。
教亨禅师七岁出家,十五岁受具足戒。之后,开始游方参学。后听说郑州普照宝禅师法席兴盛,于是前往投其座下,朝夕请益。教亨禅师虽用功精勤,参学有年,却无所入。
一天,教亨禅师与另外一位僧人,一同前往睢阳办事。途中寄宿于赵渡,然后骑马前行。在马上,“得得”的马蹄声,使教亨禅师想起“古德闻击板之声而省”的因缘,疑情顿起。于是他一边骑马,一边情不自禁地参究着这个公案,不知不觉便到了黄河渡口。教亨禅师如此专注,竟忘了下马。
同行的僧人提醒他说:“师兄,此河津也!”
就在这个时候,教亨禅师豁然大悟。
于是他连忙翻身下马,悲喜交集,涕泣滂沱,向师父普照宝禅师所原方向礼拜。
办事完毕,教亨禅师回到寺院,首先向普照宝禅师通报了自己途中所悟。
普照禅师听了他的汇报,便道:“如僵卧人似欲转动。”
接着,普照宝禅师便举“日面佛,月面佛”之公案来勘验教亨禅师。
[日面佛月面佛公案,参见本书“马祖道一禅师悟道因缘”章。马祖道一禅师于贞元四年正月中,登建昌石门山,于林中经行,见洞壑平坦,谓侍者曰:‘吾之朽质,当于来月归兹地矣。”言讫而回。既而示疾,院主问:“和尚近日尊候如何?”马祖道:“日面佛,月面佛。”二月一日沐浴,跏趺人灭。]
教亨禅师一听,便笑道:“儿时已见得也。”
普照宝禅师道:“我只教人参诸方掉下底禅。但再参去!”
不得已,教亨禅师只好遵命,下参堂继续用功。
一日,教亨禅师正在打坐,忽然板声响起。教亨禅师终于豁然亲证宗门的旨,遂作颂呈普照宝禅师,颂云:
“日面月面,星流电转。
若更迟疑,面门著箭。咄!”
普照宝禅师遂予印可道:“吾瞒汝不得也!”
教亨禅师悟道后,先后住持过五个道场,还一度回到济州普照寺驻锡。其丈室后面的山上,丛树蓊郁,其中有一棵树,有一丈多高,群鸦依次于上面筑巢,上下一共有十二层,状如浮屠。见者皆祝贺教亨禅师道:“和尚佛法将大振矣!”
后不久,果然朝中来旨,宣教亨禅师前往燕京,住持庆寿寺。一时,门庭兴盛,北方衲子争相请益。
教亨禅师后圆寂于大金宣宗兴定三年(1219)。
杭州天目高峰原妙禅师,袁州仰山雪岩祖钦禅师之法嗣,俗姓徐,苏州吴江人。其母生他之前,曾梦见一僧人乘舟前来投宿,因而生师。原妙禅师刚离开襁褓,就喜欢结跏趺坐,每遇见僧人入门化缘,便爱恋不舍,想跟对方走。
原妙禅师十五岁从嘉禾密印寺出家,十六岁落发,十七岁受具足戒,十八岁学习天台教法,二十岁投净慈寺,立三年之死限,学习参禅。二十二岁依断桥妙伦禅师请益。妙伦禅师是径山无准师范禅师之法嗣。在妙伦禅师座下,原妙禅师谨遵师教,一心参究“生从何来死向何去”之话头,以至于胁不至席,口体俱忘。但是,却未有发明。
当时,雪岩祖钦禅师住在北涧塔。原妙禅师于是怀香(即袖中笼香,以示求法之诚)前往礼谒。刚问讯完毕,祖钦禅师便拈拄杖将原妙禅师打出丈室,然后闭门不出。如此者再三,原妙禅师终于得以入室请益。祖钦禅师于是教他看“无”字公案。
从此以后,原妙禅师便精勤参究“无”字公案,无有虚日。后来,每次入室请益,祖钦禅师便问:“阿谁与你拖个死尸来?”原妙禅师刚要开口,祖钦禅师便一拄杖打过来。如是情形,发生过好多次。
后来,祖钦禅师赴处州南明传法,原妙禅师便上双径坐夏。在参堂里,原妙禅师刚用了半个月的功夫,一天晚上,梦中偶然忆起断桥妙伦禅师室中所举:“万法归一,一归何处”之话头,忽然疑情大发。在这种疑情的推动下,原妙禅师精进参究了三昼夜,目不交睫。后逢少林忌时,原妙禅师忽然招头看见五祖和尚的真赞(画像题赞),“百年三万六千朝,反复元(原)来是这汉” ,蓦然打破“拖死尸的是谁”这一疑情。当时,原妙禅师才二十五岁。
坐夏结束后,原妙禅师便前往南明,拜见祖钦禅师。祖钦禅师一见他,便问:“阿谁与你拖个死尸到者(这)里?”
原妙禅师于是大喝一声。
祖钦禅师便拈拄杖要打。
原妙禅师遂接住拄杖云:“今日打某甲不得。”
祖钦禅师便问:“为甚打不得?”
原妙禅师一听,便拂袖而出。
第二天,祖钦禅师见了原妙禅师,便问:“万法归一,一归何处?”
原妙禅师道:“狗舔热油铛。”
祖钦禅师道:“你那里学者(这)虚头来?”
原妙禅师道:“正要和尚疑著。”
祖钦禅师于是便走开。
从此以后,原妙禅师机锋竞辩,不让于师。
第二年,原妙禅师前往江心度夏。其间,他礼谒了雪窦希叟绍昙禅师。
绍昙禅师问:“那(哪)里来?”
原妙禅师没有正面答话,却拖出蒲团。
绍昙禅师又问:“狗子无佛性,上座作么生?”
原妙禅师道:“拖出大家看。”
绍昙禅师于是站起来,亲自送他回堂中歇息。
祖钦禅师后来移住道场和天宁,原妙禅师亦皆随而前往,殷勤执侍。
一日,祖钦禅师问原妙禅师:“日间浩浩(纷纷扰扰)时还作得主么?”
原妙禅师道:“作得主。”
祖钦禅师又问:“睡梦中作得主么?”
原妙禅师道:“作得主。”
祖钦禅师再问:“正睡著时,无梦无想,无见无闻,主在甚么处?”
原妙禅师便默然无语。
祖钦禅师于是嘱咐道:“从今日去,也不要你学佛学法,也不要你穷古穷今,但只饥来吃饭,困来打眠。才眠觉来,却抖擞精神,我者一觉,主人公毕竟在甚么处安身立命?”
原妙禅师于是谨遵师旨,奋志入临安龙须隐修。他暗自发誓道:“拌一生做个痴呆汉,决要者(这)一著子明白!”
就这样,原妙禅师默默地修行了五载。
一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同室道友睡着了,将枕头推到地上,“咚”的一声,原妙禅师终于豁然大彻。
他欣喜地自言自语道:“如往泗州见大圣,远客还故乡,元(原)来只是旧时人,不改旧时行履处。”
原妙禅师悟道后,便留在龙须住山。在这九年期间,其生活极为艰苦。“缚柴为翕,风穿日炙,冬夏一衲,不扇不炉,日捣松和糜,延息而已”。
南宋咸淳十年(1274),原妙禅师迁浙江武康双髻山,开法接众,一时学徒云集。景炎元年(1276),元军南下,为避兵乱,衲子四散,唯原妙禅师独掩关危坐自若。兵乱之后,信众又纷至沓来,原妙禅师每天都应接不暇。不久,原妙禅师便遁于西天目师子岩隐修。此地壁立千仞,崖石林立。原妙禅师于中经营了一座洞室,进退丈余许,名曰“死关”。他将侍者打发走了,以破瓮为铛,日中一食。要进入他隐修的洞室,必须借助梯子。所以一般人是找不到他的,即便是他的弟子也难得见他一面。
在洞室中,原妙禅师曾设“六则垂问”,以验学人——
“一曰大彻底人,本脱生死,因甚命根不断?二曰佛祖公案,只是一个道理,因甚有明有不明?三曰大修行人,当遵佛行,因甚不守毗尼?四曰杲日当空,无所不照,因甚被片云遮却?五曰人人有个影子,寸步不离,因甚踏不着?六曰尽大地是火坑,得何三昧,不被烧却?”
凡此六问,来参者倘若下语不契,原妙禅师即闭关不出。因此,自非通关具眼者,莫不望崖而退。
后来,原妙禅师的弟子发动信众,就在他隐居地附近,创建了师子禅院,请他出来开堂说法。当时恰好祖钦禅师迁住仰山,给原妙禅师寄来了表示得法之信物——竹篦和拂子。这样,原妙禅师才肯出来拈香说法。
曾有上堂法语云:“尽十方世界是个钵盂。汝等诸人,吃粥吃饭也在里许,屙屎放尿也在里许,行住坐卧,乃至一动一静,总在里许。若也识得,达磨大师,只与你做得个洗脚奴子。若也不识,二时粥饭,将甚么吃?参!”
关于如何参禅,原妙禅师曾作一段较为精彩的开示——
“此事只要当人的(确实)有切心,才有切心,真疑便起。疑来疑去,不疑自疑,从朝至暮,粘头缀尾,打成一片,撼亦不动,趁亦不去,昭昭灵灵,常现在前。此便是得力时也。更须确其正念,慎无二心。至于行不知行,寒热饥渴,悉皆不知,此境界现前,即是到家消息。也巴得构,也撮得着,只待时刻而已。却不得见恁么说,起一念精进心求之,又不得将心待之,又不得纵之弃之。但自坚凝正念,以悟为则。当此之时,有八万四千魔军,在汝六根门头侍候,一切奇异善恶等事,随汝心现。汝若瞥起毫厘着心,便堕他圈缋(hui),被他作主,受他指挥,口说魔话,身行魔事。般若正因,从兹永绝;菩提种子,不复生芽。但莫起心,如个守尸鬼子,守来守去,疑团子欻(xu)然(忽然)爆地一声,管取惊天动地。”
原妙禅师很久以来就得了胃病,晚年尤甚。大元成宗元贞乙未年(1295)十二月三十日早晨,原妙禅师升座辞众云:“西峰三十年,妄谈般若,罪犯弥天,末后有一句子,不敢累及诸人,自领去也。众中还有知落处者么?”说到这里,便沉默良久,接着又说道:“毫厘有差,天地悬隔。”。
半上午的时候,原妙禅师突然说偈云:
“来不入死关,去不出死关,
铁蛇钻入海,撞倒须弥山。”
说完,便泊然而逝。
衡州(治所在今湖南衡阳)灵云铁牛持定禅师,袁州仰山祖钦禅师之法嗣,俗姓王,太和磻溪人。持定禅师自幼生活清苦,性情刚烈耿直,有出世志。三十岁时依西峰肯庵禅师落发。后听说有宗门别传之旨,于是往投雪岩祖钦禅师座下参学。持定禅师开始住在槽厂(舂米的地方)里,从事舂米等苦力活儿。
一日,祖钦禅师示众云:“兄弟家做功夫,若也七昼夜,一念无间,无个入处,斫取老僧头做舀屎杓!“
持定禅师听了,默然领受,回槽厂后,便发奋用功,曾无懈怠。
后患痢疾,持定禅师便断绝一切饮食汤药,终日单提正念,目不交睫。这样坚持了七天七夜。就在第七天半夜的时候,持定禅师忽然觉得山河大地遍界如雪,自己的身体变得异常高大,连天地都无法周载。就在这个时候,寺院巡夜的板声响起,持定禅师一听,豁然大悟,遍体流汗。他的痢疾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二天早晨,持定禅师便来到丈室,向祖钦禅师通报了自己夜间所悟。祖钦禅师于是反复诘问,持定禅师皆能一一应对。祖钦禅师于是正式给他授戒。
后来有一天,祖钦禅师上堂说法,举“亡僧死了烧了,向甚么处去”,诘问大众。大众皆默不作声。
于是祖钦禅师自答云:“山河及大地,全露法王身”。
持定禅师言下疑情荡尽,遂从大众中走出,作礼道:“适来和尚举扬般若,惊得法堂前石狮子笑舞不已!”
祖钦禅师道:“试道看!”
持定禅师便以偈答曰:
“劫外春回万物枯,山河大地一尘无。
法身超出如何举,笑倒西天碧眼胡。”
祖钦禅师一听,便敲桌子道:“山河大地一尘无,者(这)个是什么?”
持定禅师于是作掀翻桌子的姿势。
祖钦禅师笑道:“一彩两赛。”
一天,祖钦禅师正在巡视寮房,持定禅师见祖钦禅师来了,便以楮(chu)被裹身而卧。祖钦禅师便将他叫到丈室,厉声呵斥道:“我巡堂,你打睡,若道得,即放过,道不得,趁(赶)下山!”
持定禅师于是随口答道:
“铁牛无力懒耕田,带索和犁就雪眠。
大地白银都盖覆,德山无处下金鞭。”
祖钦禅师一听,便赞叹道:“好个铁牛也!”
持定禅师从此便以“铁牛”为号。同参道友们对他无不推重。
大元成宗大德壬寅年(1302),持定禅师将示寂。侍者请求他留下辞世偈,持定禅师却回答道:“吾别久矣(我已经离世很久了)!”
说完,便恬然而逝。
杭州灵隐东屿德海禅师,净慈石林行鞏禅师之法嗣,俗姓陈,台州临海人。德海禅师十四岁出家,后投承天石林行鞏禅师座下参学。
一日,德海禅师入室参礼行鞏禅师。
行鞏禅师问:“如何是你自己?”
德海禅师正要开口,行鞏禅师便一把将他推出丈室。
德海禅师心中忽然对这个问题生起大的疑情。
在这种疑情的推动下,德海禅师更加精进地参究,乃至夜不展被。
过了一段时间,德海禅师又入室请益。
行鞏禅师便问:“尽大地是金刚正体,何处著上座?”
德海禅师正要拟对,行鞏禅师便一拄杖打过来。
德海禅师终于恍然有省。
行鞏禅师后来移住净慈,德海禅师亦随师前往,奉命入住侍者寮。
一日,行鞏禅师室中举“忠国师三唤侍者”之公案,诘问德海禅师——
南阳慧忠国师一日唤侍者,侍者应诺。慧忠禅师如是三唤,侍者三应。慧忠国师道:“将谓吾孤负(辜负)汝,却是汝孤负吾。”
德海禅师道:“不是失却猫儿,定是失却狗子。”
德海禅师又问:“是孤负,是不孤负?”
德海禅师道:“瞒人自瞒。”
行鞏禅师一听,举起竹篦就打,说道:“亢(庇护、光耀)吾宗者,海子也!”
德海禅师悟道后,于元世祖至元二十七年(1290),开法于天台寒岩,不久迁姑苏寒山、昆山东禅等道场。延祐二年(1315),德海禅师又奉诏住持净慈寺,末后又移住灵隐。后于泰定四年(1327)圆寂。生前著有《六会语录》行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