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集庆龙翔笑隐大欣(xin)禅师,径山佛智晦机元熙照禅师之法嗣,俗姓陈,九江义门(今江西境内)人。笑隐禅师少时从本郡水陆院出家,十七岁上庐山开先寺礼谒一山万禅师,蒙其指点,前往百尺山,投佛智晦机元熙禅师座下参学。晦机元熙禅师是育王物初大观禅师之法嗣,而育王大观禅师又是佛照德光禅师之法孙。
元熙禅师一见笑隐禅师,知是法器,因此对他很器重,令他充当书记,负责寺院文案,并不时地举古德悟道公案,来诘问和钳锤他。
一日,元熙禅师举黄龙慧南禅师得法因缘,问笑隐禅师:“黄龙既得旨于泐潭,领徒游方,及见聪明,气索(意然索然)汗下,过在什么处?”
[黄龙慧南禅师得法因缘,参见本书“黄龙慧南禅师悟道因缘”章。]
笑隐禅师大声应道:“千年桃核里,觅甚旧时仁!”
又一日,元熙禅师举百丈野狐禅公案,诘问笑隐禅师:“不落因果便堕野狐身,不昧因果便脱野狐身。且道利害在什么处?”
笑隐禅师正要开口拟对,元熙禅师突然震威一喝。
在这突如其来的一喝之下,笑隐禅师平生之疑滞,当下涣然冰消。
大元武宗至大四年(1311),笑隐禅师开始于湖州乌回出世接众,后迁住杭州报国寺、中天竺等道场。大元文宗天历元年(1328),文宗以金陵潜邸为大龙翔集庆寺,求四方名德为开山第一祖。笑隐禅师蒙上天竺佛海澄禅师之举荐,首膺其选,得赐“广智全悟大禅师”之号。第二年便奉诏入禁,于奎章阁对论宗旨。文宗大悦,遂赐貂裘金衲衣。顺帝及位后,诏令百丈山东阳德辉禅师重编《禅林清规》,命笑隐禅师参与校正,刊定为九章,从此天下丛林,皆取法于此。
大元顺帝至正四年(1344),笑隐禅师临终示疾,嘱咐徒众将两代皇帝所赐金币,用来修建万佛阁,以报国恩。然后书偈跏趺而逝。春秋六十一岁。
笑隐禅师生前有《禅林清规》、《四会语录》、《蒲室集》等著作行世。
嘉兴祥符梅屋念常禅师,径山佛智晦机元熙禅师之法嗣,俗姓黄,华亭人。念常禅师十二岁出家,十四岁落发受戒。当时,佛智晦机元熙禅师刚好从江西百丈山,迁住杭州净慈寺,开法接众。念常禅师于是前往投其座下参学。
一日,晦机禅师上堂,举太原孚上座闻鼓角声悟道之因缘——
太原孚上座,初在扬州光孝寺讲《涅槃经》。有一位行脚的禅者为大雪所阻,亦随往听讲。当孚上座讲到三因佛性、三德法身,大讲特讲法身妙理的时候,禅者不禁失笑。孚上座讲法之后,请禅者吃茶,说道:‘某甲素志狭劣,依文解义,适蒙见笑,且望见教。“禅者道:“实笑座主不识法身。”孚上座问:“如此解说,何处不是?”禅者道:“请座主更说一遍。”孚上座道:“法身之理,犹若太虚,竖穷三际,横亘十方,弥纶八极,包括二仪,随缘赴感,靡不周遍。”禅者道:“不道座主说不是,只是说得法身量边事,实未识法身在。”孚上座道:“既然如是,禅德当为我说。”禅者道:“座主还信否?”孚上座道:“焉敢不信?”禅者道:“若如是,座主辍讲旬日,于室内端然静虑,收心摄念,善恶诸缘一时放却。”孚上座于是依禅者所教,万缘放下,罢讲静坐,胁不至席。从初夜至五更,闻鼓角声,忽然契悟。孚上座一时身心踊跃,便下座去扣禅者之门。禅者问:“阿谁?”孚上座道:“某甲。”禅者呵斥道:“教汝传持大教,代佛说法,夜来为甚么醉酒卧街?”孚上座道:“禅德自来讲经,将生身父母鼻孔扭捏,从今已去,更不敢如是。”禅者道:“且去,来日相见。”从此以后,孚上座不再讲经,而是行游四方,遍参禅德,一时名闻宇内。
举完此公案,晦机禅师遂作颂云:
“琴生入沧海,太史游名山。
从此扬州城外路,令严不许早开关。”
[琴生,即琴高,战国时赵人,修得长生之术,曾入涿水取龙子,乘赤鲤而出,后复入水中。]
念常禅师一听,豁然有省。
第二天一大早,念常禅师便直奔丈室,向晦机禅师通报自己之证悟。晦机禅师便举古德接众之公案勘验他,念常禅师皆一一应对无滞。晦机禅师于是给予印可,并令他充当书记,负责寺院文案。
晦机禅师后来迁住径山,念常禅师亦随而前往,居后堂板头。念常禅师修行精进,戒行清净,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为一众之表率。后出世住祥符寺。
生前著有《佛祖通载》二十卷行世。
宁波佛岩仲方天伦禅师,径山佛智晦机元熙禅师之法嗣,俗姓张,象山人。天伦禅师少时即落发出家,后投净慈佛智晦机元熙禅师座下参学。
一日,天伦禅师入室请益,脚刚跨进门,晦机禅师便道:“湖山蔼蔼,湖水漾漾,浸烂你鼻孔,塞破你眼睛。因甚不知?”
天伦禅师道:“通身无影象,步步绝形踪。”
晦机禅师进一步逼拶道:“未在,更道(你说的还不到位,再下一转语)!”
天伦禅师便佛袖而出。
后来,晦机禅师令天伦禅师住进侍者寮,并让他掌管藏经阁。
天伦禅师害怕事务繁杂,影响修行,便感叹道:“世降道衰,人根浮薄。宿师硕德,具大智慧,犹不为学者信服,无他,盖表里不纯故也。”
从此以后,天伦禅师愈发想潜踪匿迹,韬光养晦,厌于抛头露面。后听说吴兴桃花坞偏僻幽静,人迹罕至,于是便前往结茆而居,自耕自食。
一天,天伦禅师正在浇灌园子。突然变了,乌云滚滚,山色惨淡,狂风大作,树木摧折,忽然一声霹雳,山摇地晃,接着大雨倾盆。就在这一声霹雳中,天伦禅师豁然大悟,平生疑滞顿然消散。遂作颂云:
“大奇大奇也大奇,
掇转虚空颠倒骑。
蟭螟吞却五须弥!
曩(先前)于南屏室中,屡叩老和尚,终不肯为我说。使当时说破,安有今日耶?”
天伦禅师后出世于宁波佛岩,晚年卓庵于凤台之西。
天伦禅师临终前,曾谓净觉昙禅师道:“欲以后事相浼(mei,拜托),今日何日?”
净觉禅师道:“二十九日。”
天伦禅师道:“月穷日(一月的最后一天)不宜去。明日五月一,吾行矣!”
第二天早晨,天伦禅师将门人召到跟前,殷勤咐嘱一番之后,遂举手作别,端坐而逝。
松江(今江苏淞江)澱(dian)山德异禅师,福州皖山正凝禅师之法嗣,俗姓卢,高安(今江西境内)人。德异禅师出家受戒后不久,即开始游方参学。后来到临安,礼谒径山虚舟普度禅师。
虚舟禅师问:“雪覆千山,为甚么孤峰不白?”
德异禅师道:“别是一乾坤。”
虚舟禅师一听,知是法器,大为赞赏,便劝他前往福州,参皖山正凝禅师。
德异禅师于是依教前往福州,投正凝禅师座下。
一日,德异禅师入室请益。正凝禅师问:“光明寂照遍河沙,岂不是张拙秀才语?”
[正凝禅师岂能不知“光明寂照遍河沙”这句诗是张拙秀才写的,但是作为一个机语来问,意在直探学人的本性。“光明寂照遍河沙”是张拙秀才的语,那么,你的语是什么呢?]
德异禅师正要开口拟答,正凝禅师突然震威一喝。德异禅师便当下释然。
后来有一天,正凝禅师又举“卧云深处不朝天”之话头,勘验德异禅师。
德异禅师道:“邦有道则见。”
[邦有道则见(现),无道则泛于海。表面上看,这一回答与儒家的观点颇为相似。实际上,正凝禅师之所以问和德异禅师之所答,皆是从本分上而言的,隐显体用皆圆融无碍,不落二边。]
正凝禅师一听,便大加赞赏。
德异禅师后出世于澱山。
曾有上堂法语云:“昨日十四,今日十五。灵利衲僧,吞却佛祖。从(纵)教谢三郎,月下自摇橹,阿呵呵,莫莽卤。甜瓜彻蒂甜,苦瓜连根苦。”
[一切都是现成的,当下承担便是,更莫疑神疑鬼。可是要真正做到不疑,须大死一回始得。]
北京庆寿海云印简禅师,大庆寿中和璋禅师之法嗣,俗姓宋,山西岚谷宁远人,生于金国和壬戌年(即南宋宁宗嘉泰二年,公元1202年)。
印简单禅师生而有神悟,七岁时,他的父亲教他诵读《孝经》开宗明义章,印简禅师突然问道:“开者何宗,明者何主?”他的父亲一听,非常惊诧,心里明白他决不是尘世中人,于是便带他去拜见传戒颜禅师。
传戒颜禅师观其根性,便教给他石头和尚的《草庵歌》。
[《草庵歌》的具体内容是——
吾结草庵无宝贝,饭了从容图睡快。
成进初见茆草新,破后还将茆草盖。
住庵人,镇常在,不属中间与内外。
世人住处我不住,世人爱处我不爱。
庵虽小,含法界,方丈老人相体解。
上乘菩萨信无疑,中下闻之必生怪。
问此庵,坏不坏,坏与不坏主元在。
不居南北与东西,基址坚牢以为最。
青松下,明窗内,玉殿朱楼未为对。
衲被蒙头万事休,此时山僧都不会。
住此庵,休作解,谁夸铺席图人买。
回光返照便归来,廓达灵根非向背。
遇祖师,亲训诲,结草为庵莫生退。
百年抛弃任纵横,摆手便行且无罪。
千种言,万般解,只要教君长不昧。
欲识庵中不死人,岂离而今这皮袋。]
当教至“坏与不坏主元在”这一句时,印简禅师便问颜禅师:“主在什么处?”
颜禅师道:“什么主?”
印简禅师道:“离坏与不坏者。”
颜禅师道:“此正是客也。”
印简禅师道:“主聻(呢)?”
颜禅师沉吟良久,没有吭声。
不久,印简禅师便从中观沼禅师受业,八岁落发,十一岁受具足戒。
一日,印简禅师陪侍沼禅师经行。
沼禅师问:“法灯禅师(即清凉泰钦禅师)道,看他家事忙,且道承谁力。汝作么生?”
印简禅师于是拉着沼禅师的手,用力一拽。
沼禅师道:“者(这)野狐精!”
印简禅师便“诺诺”。
沼禅师于是喝道:“更须别参始得!”
印简禅师便回寮中,用功参究。
一日,印简禅师又入室外请益,几次下转语,皆不契旨。
沼禅师于是开示他道:“汝所欲,文字语言耳!向去(从今以后)皆止之,唯身心若槁木死灰,今时及尽,用功纯熟,悟解真实,大死一场,休有余气。到那时节,瞥然自肯,方与吾相见。”
印简禅师于是依教,开始习定。
印简禅师十八岁时,元太祖成吉思汗率军攻陷了宁远城和岚城。一时,寺院四众害怕元军屠城,都纷纷逃散。唯有印简禅师独自留下,执侍沼禅师。
沼禅师道:“吾迫桑榆(我已经是垂暮之人),汝方富有春秋,今此玉石俱焚,奚益?子可以去矣!”
印简禅师不忍,哭泣道“因果无差,生死有命,安可离师而求脱免乎?纵或得脱,亦非人子之心也。”
沼禅师知道他求道之心诚忍,便告诉他说:“了向去朔漠,有大因缘。吾与子俱北渡矣。”
第二天,守城金兵投降,元军入城,大肆屠戮。
元元史天泽见印简禅师气宇非凡,心无惧意,便问:“尔是何人?”
印简禅师道:“我沙门也。”
史天泽又问:“食肉否?”
印简禅师道:“何肉?”
史天泽道:“人肉。”
印简禅师道:“人非兽也,虎豹尚不相食,况人乎?”
史天泽道:“今日兵及之下,尔亦能不伤乎?”
[今日大兵所及,你能保住自己的性命,不受伤害吗?史天泽故意要挟印简禅师,看他是否害怕。]
印简禅师道:“必仗其外护者。”
史天泽一听,非常高兴。
这时,另一位元将李七哥也凑上前,问印简禅师:“尔既为僧,禅耶?教耶?”
印简禅师道:“禅教乃僧之羽翼也,如国之用人,必须文武兼济。”
李七哥道:“然则必也从何而住?”
印简禅师道:“二俱不住。”
李七哥道:“尔何人也?”
印简禅师道:“佛师。”说完又补充道:“吾亲教中观(指沼禅师)亦在于此。”
史天泽、李七哥二位将领,见印简禅师年龄虽小,心里却无所畏惧,应对非凡,于是便相邀前往见印简禅师的师父中观沼禅师。
沼禅师诲语谆谆,令二将非常欢喜。二将赞叹道:“果然有是父有是子也!”于是二将礼沼禅师为师,并与印简师结为金石之交。
沼、简师徒二人后得到元太祖成吉思汗的恩重,并奉诏住持兴安香泉院。太祖后来又赐沼禅师“中观慈云正觉大禅师”之号、印简禅师“寂照英悟大师”之号,并以官给奉养。
沼禅师和印简禅师后北渡朔漠,来到赤城。当时印简禅师才十九岁。同年,沼禅师圆寂。临终前,沼禅师作偈赠给印简禅师,偈云:
“七十三年如掣电,临行为君通一线。
泥牛飞过海东来,天上人间寻不见。”
沼禅师作完偈,便无疾而终。
荼毗后,印简禅师收好师父沼禅师的顶骨舍利,并化缘建塔供养。塔修好之后,印简禅师又乞食守塔,以尽师徒之谊。
在守塔的时候,一天晚上,印简禅师忽然听见空中有人喊他的名字,他当即瞥然有省,于是便迁入三峰道院,接着空中的那个声间又告诉他说:“大事将成,毋滞于此。”
于是第二天黎明,印简禅师便策杖南行,前往燕京。途中经过松铺的时候,忽然天下大雨。印简禅师便缩在一处悬崖底下避雨。
就在他用石头击火的时候(古人没有火柴,用燧石敲击取火),印简禅师豁然大悟。他用手摸着自己的面门,欣喜地说道:“今日始知眉横鼻直。信道(真正确信)天下老和尚不寐语!”
到了燕京之后,印简禅师便前往大庆寿寺参礼中和璋禅师。璋禅师是容庵海禅师之法嗣,五祖法演禅师的第六世孙。此前的一天晚上,璋禅师曾梦见一异僧,策杖而来,径趋丈室踞坐。第二天,璋禅师便通知知客师道:“今日但有僧过,当令来见老僧。”到了傍晚,印简禅师果然来到大庆寿寺。
璋禅师一见印简禅师,便笑道:“此夜来所梦者。”
印简禅师便问:“某甲不来而来,作么生相见?”
璋禅师道:“参须实参,悟须实悟。莫打野榸(zhai,枯木根)!”
印简禅师道:“某甲因击火迸散,乃知眉横鼻直。”
璋禅师道:“吾此处别(我这里与你所见不一样)。”
印简禅师道:“如何表信?”
璋禅师道:“牙是一口骨,耳是两片皮。”
印简禅师道:“将谓别有!”
璋禅师道:“错!”
印简禅师大喝一声:“草贼大败!”
璋禅师于是起身便走。
第二天,璋禅师又举:“临济两堂首座齐下喝,僧问:‘还有宾主也无?’济曰:‘宾主历然。’汝作么生会?”
印简禅师道:“打破秦时境,磨尖上古锥。龙飞霄汉外,何劳更下槌!”
璋禅师道:“途路之乐,终未到家。”
印简禅师又道:“精灵千载野狐魅,看破如今不值钱。”
璋禅师道:“如是如是。”
印简禅师便佛袖而出。
璋禅师后令印简禅师充当书记,不久,又为之印可,付以法衣。
璋禅师道:“汝今已到大安乐地,宜善护持。吾有如来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密付于汝,毋令湮没。”遂作偈云:
“天地同根无异殊,家山何处不逢渠。
吾今付与空王印,万法光辉总一如。”
印简禅师悟道后,曾应王臣之请,两度奉诏住大庆寿寺。元世祖忽必烈曾向印简禅师请问过佛法,并从之受菩萨戒。此后诸帝,对印简禅师亦皆礼遇甚厚。
在此期间,印简禅师利用自己的道望和地位,做了许多保护佛教、维护汉文化的善举。比如他曾经劝忽必烈“宜求天下大贤硕儒,问以古今治乱兴亡之事”。当忽必烈问到受了菩萨戒之后如何修行时,印简禅师开示道:“信心难生,善根难发。今已发生,务须护持,专一不忘。不见三宝有过,恒念百姓不安。善抚绥,明赏罚。执政无私,任贤纳谏。一切时中常行方便。皆佛法也。”
印简禅师圆寂于宪宗七年(1257),春秋五十七岁,谥圆明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