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灵隐悦堂祖訚(yin)禅师,婺州双林石朋禅师之法嗣,俗姓周,南康(今江西境内)人。祖訚禅师十三岁辞亲落发。
一日,祖訚禅师在室中阅读《华严经》,至“惟一坚密身,一切尘中现”这一句时,忽然有省。于是前往蒋山参礼别山智禅师。
初礼蒋山,别山智禅师便问:“近离何处?”
祖訚禅师道:“江西。”
别山智禅师又问:“马大师安乐否?”
[马大师拽马祖道一禅师,其道场在江西。此处所问,意思是说,你见到了自性吗?你的心安稳了吗?]
祖訚禅师便叉手进前,说道:“起居和尚万福。”
别山智禅师于是留他在座下参学,并让他住进了侍者寮,这样祖訚禅师就有了更多的机会亲近别山智禅师。
不久,祖訚禅师又前往杭州净慈寺,参拜断桥妙伦禅师。
妙伦禅师问:“临济三遭黄檗痛棒,是否?”
祖訚禅师道:“是。”
妙伦禅师又问:“因甚么大愚肋下筑三拳?”
[参见本书“临济禅师悟道因缘”章。]
祖訚禅师道:“得人一牛,还人一马。”
妙伦禅师遂点头称许。
妙伦禅师圆寂后,双林石朋禅师补其住持之缺。
一日,祖訚禅师入室请益。
石朋禅师遂举赵州和尚庭前柏树子之公案诘问他。
祖訚禅师正要开口拟对,石朋禅师突然大声喝道:“何不道黄鹤楼前鹦鹉洲”
祖訚禅师一听,便言下顿悟。
于是石朋禅师便给予印可,并令他充当烧香侍者。
大元成宗贞元初年(1295),祖訚禅师奉诏入禁中说法,成宗皇帝大悦,遂赐通慧禅师之号及金襕法衣。
大德九年(1306),祖訚禅师出世于灵隐,说法化众。
一日,有一僧新到。祖訚禅师问:“何处来?”
那僧道:“闽中。”
祖訚禅师又问:“彼处如何住持?”
那僧道:“饥即吃饭,困即打眠。”
祖訚禅师道:“错”。
那僧僧便问:“未审和尚此间如何住持?”
祖訚禅师一听,便拂袖归方丈。
祖訚禅师在灵隐寺住了四载。后示疾,说偈辞众云:
“缘会而来,缘散而去。
撞倒须弥,虚空独露。”
说毕,便跏趺而逝。
绍兴大庆尼了庵智悟禅师,福州雪峰信禅师之法嗣,俗姓王,福州人。智悟禅师自幼孤苦,有出世志,十一岁辞母出家。
一日,智悟禅师诵《维摩诘经》。当她诵至“诸佛国土,亦复皆空”这一句时,豁然顿悟。
于是她便前往雪峰信禅师座下参学。
雪峰信禅师一见她,便问:“上座什么处去?”
智悟禅师道:“不住南台江边。”
雪峰信禅师继续追问道:“毕竟住在什么处?”
[六祖讲,禅宗以无住为本。雪峰信禅师的问话,既可从世谛上理解,你住在哪里,也可从宗门下来理解,你的心安住在何处。若从世谛上来答,即违第一义,若从第一义上来回答,即违世谛。因此,如果不能跳出二边,怎么回答都是不对的。]
智悟禅师不明其旨,拂袖便行。
雪峰信禅师便呵叱道:“走作什么!合吃山僧手中棒。”
智悟禅师一听,便面热汗下。
第二天,智悟禅师又入室向雪峰信禅师请益。
智悟禅师问:“某甲昨日祇对和尚,有什么过?”
雪峰信禅师一听,便厉声喝道:“更来者(这)里觅过在!”
智悟禅师终于释然大悟,说道:“月明照见夜行人。”
[此处的“月明”是双关语,既指自然界的月亮,又指自性的智慧之月。]
雪峰信禅师便侧目看着旁边的侍僧,说道:“看渠根器不凡”。说完,便作偈予以印可。偈中有这样两句:
“相逢若问其中事,风搅螺江浪拍天。”
智悟禅师后住绍兴大庆,开法化众。
曾有上堂法语云:“大阳门下,日日三秋,明月堂前,时时九夏。古人恁么道,未免坐在者(这)里。大庆(智悟禅师自指)即不然,山转疑无路,溪回别有村。”又云:“柳絮飘风,杏华沐雨。好个生机,快须荐取。”说完,便拈起拂子击禅床道:“咄!三十年后不得错举。”
放牛余居士,黄龙无门慧开禅师之在家得法弟子。余居士很早就栖心宗门,一直跟从无门慧开禅师参学。
在慧开禅师座下,余居士每有所问,总是被慧开禅师劈面截住,说道:“不是不是!”余居士被弄得茫然不知所措。
一日,余居士向同参好友臭庵宗禅师请教。
余居士问宗禅师:“吾师甚么见解,敢对人天颠倒是非?”
宗禅师道:“我在无门座下,无法可得,无道可传,只得两个字。”
余居士便问:“两字如何?”
宗禅师道:“不是!不是!”
余居士终于契悟到慧开禅师平昔接人用力之处。
后来有一天,安吉州有位沈道婆,听说余居士悟道了,便特地前来参访。
沈道婆问:“是非关有几句?”
余居士道:“有四句。”
沈道婆又问:“四句作么举?”
余居士道:“第一句,有是有非则不可。第二句,无是无非又不可。第三句,是是非非也不可。第四句,非是是非亦不可。若离得此四句,始见本地风光。”
沈道婆便问:“我离得否?”
余居士道:“汝离不得。”
沈道婆道:“人人有分,我何离不得?”
余居士道:“嫁鸡逐鸡飞,嫁狗随狗走。”
[余居士这句“嫁鸡逐鸡飞,嫁狗随狗走”真是妙绝!自性虽说离四句始得,实为无所得,本自具足故,片刻也不曾离。请问,日用随缘处,嫁鸡嫁狗处,何处离得?若离得,即是死水不藏龙,虽得其体,而未能致其妙用。]
沈道婆又问:“如何是本地风光?”
余居士道:“月儿弯弯照九州,几人喜欢几人愁。”
沈道婆道:“不问这个本地风光。”
余居士道:“问那个本地风光?”
沈道婆道:“无男女相底。”
余居士道:“既无男女相,问甚是非关?”
沈道婆又问:“别有向上事也无?”
余居士道:“有”
沈道婆又问:“如何是向上事?”
余居士道:“马蝗(水蛭)丁(叮)住鹭鸶脚,你上天时我上天。”
学禅的人很容易不知不觉地落入两边。余居士与沈道婆的这段酬答,正是针对此而解粘去缚的。因此,它颇值得学禅者玩味。
福州鼓山皖山正凝禅师,兴化囊山孤峰德秀禅师之法嗣,龙舒太湖人。正凝禅师出家后,一度游方参学,后前往福建,投孤峰德秀禅师座下参学。
一日,正凝禅师入室请益。德秀禅师举赵州狗子无佛性之公案诘问他。正凝禅师当时不能应答。退出丈室之后,便发奋用功,日夜参究。
半年后,正凝禅师终于有所省悟。遂作颂呈德秀禅师,颂云:
“赵州道无,箭不虚发。
筑着磕着,全活全杀。”
德秀禅师览颂后,笑道:“你也得(也可以),只是未在。”
后来又有一天,正凝禅师又入室请益。
德秀禅师便举德山禅师见龙潭崇信禅师之公案——
德山禅师在龙潭山脚下,被卖烧饼的婆子问得哑口无言之后(参见本书“德山宣鉴禅师悟道因缘”章),便直接上山,来到龙潭崇信禅师的道场。德山禅师来到法堂,说道:“久向龙潭,及乎到来,潭又不见,龙又不现。”龙潭禅师听说了,便欠身道:“子亲到龙潭。”德山禅师默然无语,于是决定留在那里。一天晚上,德山禅师侍立次,龙潭禅师道:“更深(夜深了),何不下去?”德山禅师于是向龙潭禅师道别,走出丈室。不久,他又回来了,说道:“外面黑。”龙潭禅师于是点上纸烛,递给德山禅师。德山禅师刚要伸手接,龙潭禅师又将纸烛吹灭了。德山禅师当下豁然大悟,于是礼拜。龙潭禅师问:“子见个甚么?”德山禅师道:“从今去向,更不疑天下老和尚舌头也。”
举完此公案,德秀禅师便问:“那(哪)里是德山亲到处?”
正凝禅师突然用手掩住德秀禅师的嘴,脱口说颂道:
“潭不见,龙不现,全身已在空王殿。
梦回勿听晓莺啼,春风落尽桃花片。”
德秀禅师一听,遂印可道:“汝今日方知泗洲大圣不在扬州出现。善自护持。”并令他充当烧香侍者(侍香)。
正凝禅师悟道后,又在德秀禅师座下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应太傅贾平章魏国公之邀请,开法于福州鼓山。
上堂云:“入院方三日,追陪人事忙。灯笼与露柱,密密细商量。且道商量个什么?”说到这里,正凝禅师便拍禅床道,“昨夜碧天风浪静,一轮明月照螺江。”又云“六月旦,夏已中。荷花开水面,荔子映山红。无位真人处处相逢,拟议云山千万重。”
无位真人就是我们本自具足的佛性,它在在处处、时时刻刻都与我们在一起,但是,如果我们想用分别思维去拟议把捉,则相去十万八千里!
正凝禅师圆寂时,春秋八十四岁,有辞世偈云:
“八十四年,一梦相似。
梦破还空,也无些事。”
磁州(今河北境内)大明僧宝禅师,青州普照一辨禅师之法嗣。僧宝禅师出家后,即投青州普照一辨禅师座下参学。
一日,僧宝禅师入室参礼一辨禅师,问道:“离四句绝百非,请师直指西来意?”
一辨禅师道:“昨日有人恁么问,被打出去也。”
僧宝禅师道:“今日又如何?”
一辨禅师道:“你得恁么不识痛痒!”
僧宝禅师便礼拜。
一辨禅师道:“可惜许,棒折也。”
僧宝禅师一听,身上汗如雨下,忽然猛省。
僧宝禅师后住磁州大明寺,开法接众。
一日,上堂,有僧问:“如何是转功就位?”
[功就是用,位就是体。功位的关系,也就是体用的关系。]
僧宝禅师道:“用尽铁锄头,放下卧清风”。
那僧又问:“如何是转位就功?”
僧宝禅师道:“不居无影谷,曳杖入烟村。”
[无影谷喻体,不居无影谷,就是不沉空滞寂,曳杖入烟村喻用。]
那僧问:“如何是功位齐彰?”
僧宝禅师道:“掌上擎日月,运照自无私。”
那僧又问:“如何是功位俱隐?”
僧宝禅师道:“石人同木女,相邀入海中。”
关于见性之事,僧宝禅师曾经在一次上堂的时候,打了一个很形象的比喻——
“若论此事,如人作针线,针针相似。忽见人来,不觉失却针,只见线。这边寻也不见,那边寻也不见。却自曰:‘近处尚不见,远处那里得来?’多时寻不得,心烦不好,昏闷打睡,拽衣就枕。方枕时,蓦然一箚(zha),曰:‘原来只在这里!”
参禅用功开悟,其过程与这个比喻颇为相似。用功须针针相续,打成一片。等到功夫成熟了,一个外在的因缘,将能所用的一时打却,那个时候,如处虚空,无处把捉,心大不安,不敢承担。这时一念回光,发现自己的脚原本就踏在地上,始信从前功夫皆是错用。虽然如是,若不经过一番苦寻,又如何信得此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