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径山痴绝道冲禅师,饶州荐福曹源道生禅师之法嗣,俗姓荀,武信长江(今四川境内)人。他的母亲郭氏,曾梦见自己在山间一棵木瓜树下经过,只见上面硕果累累,遂取而食之。后来有位原梦(通过梦境预测吉凶)的先生告诉她说:“当生奇士。”不久,果然生了道冲禅师。道冲禅师虽然生得上长下短,但是资禀过人。少时曾应进士第,不中,遂栖心佛典,有出世志。后于梓州妙应院落发出家,不久即前往成都,游历讲肆,听习经论,颇有声名。
南宋光宗绍熙壬子(1192)年,道冲禅师只身出关游学,徜徉于荆楚间。当时,松源崇岳禅师住饶州荐福,开法接众。道冲禅师于是前往参礼。不凑巧的是,当时正赶上饥饿之年,寺院粮食有限,不能接受更多的人留住参学。不得已,道冲禅师只好改投曹源道生禅师座下。当时曹源禅师以云居山首座的身分开法于妙果。
在曹源禅师座下,道冲禅师奉命充当烧香侍者(侍香)。曹源禅师知道他是法器,因此对他格外严格。道冲禅师每次入室请益,曹源禅师动不动就施以老拳痛棒,毫不留情,根本不容他拟思。经过这样长期的剥夺,道冲禅师先前通过学习经论得来的、自己一度引以为自豪的种种知见,被扫荡得干干净净。但是,此时道冲禅师并没有真正领会曹源禅师的一片苦心。他还是想着有机会去参礼松源崇岳禅师。
后来,松源禅师移住杭州灵隐。道冲禅师终于得便前往礼谒。道冲禅师曾作偈辞别曹源禅师,其中有这样两句:“尚余穷相一双手,要向诸方痒处爬。”
由于松源禅师门庭高峻,道冲禅师于其座下,虽勤苦参学了八个月,却仍然不得其门而入。每次入室,道冲禅师嗫嚅着想说话,但都被松源禅师喝住了,根本不容他拟对。道冲禅师因此而非常苦恼。他没有想到,松源禅师对待他的手段,也跟曹源禅师一样——屡屡呵斥他,根本不让他开口说话。
有一天,有人把道冲禅师的苦恼通报了松源禅师。松源禅师道:“我已八宇打开,自是他当面蹉过(我已经把四面八方的门都打开了,是他自己当面错过,不知道进入)。”
道冲禅师听到此语之后,当下口耳等六根俱丧,身心脱落。此时道冲禅师才省悟到,当初执侍曹源禅师时,曹源禅师的种种嘻戏怒骂,皆是接引他的善巧方便。为了报答曹源禅师的恩德,道冲禅师悟道后不久,即重新回到曹源禅师座下,执侍左右,一直到曹源禅师圆寂后才离开。
道冲禅师出世后,先后住持过秀州光孝、金陵蒋山、福州鼓山等道场,末后又移住临安径山。道冲禅师晚年好书法,精于小楷,士大夫乐与交游。临终时,徒众请他说偈,道冲禅师笑道:“末后一句,无可商量,只要个人直下承当。”说完便寂然而逝。
道冲禅师为人“诚实无伪,表里如一,待人恕而律己严,应世圆而领众肃。住山三十年,所至以激扬宗风为己任,以道法未得其传为己忧,平居简淡沉嘿,若不能言;及坐筹室(丈室)勘验衲子,机锋一触,犹雷奔电掣,海立江翻,皆茫然莫知凑泊。誓不轻以词色假人,重误来学。”
临安径山元叟行端禅师,径山藏叟善珍禅师之法嗣,俗姓何,台州临海人。祖上世代以儒为业。其母王氏(亦说陈氏),书香出身,博通五经,于南宋理宗皇帝宝祐三年(1255)生行端禅师。行端禅师生而秀拔,自幼即不茹荤腥,有出世志。刚满六岁,母亲便教他诵《论语》和《孟子》。行端禅师虽然能咿咿成诵,但是他的情趣看得出,他不想汩没于世儒章句之学。行端禅师的叔父有茂上人,出家为僧后,住余杭化城院,有一年回故里省亲,行端禅师即趁此机会,从之落发,当时他才十二岁。
行端禅师器识渊邃,夙负大志,以道自任,一切文字不由师授,自然成诵,并且经常宴坐思维,竟至于废寝忘食。行端禅师十八岁受具足戒,之后,便投径山藏叟善珍禅师座下参学。善珍禅师是灵隐妙峰之善禅师之法嗣,育王佛照德光禅师之法孙。
初礼径山,善珍禅师便问:“汝是甚处人?”
行端禅师道:“台州。”
善珍禅师于是大喝一声,行端禅师便展开坐具。
善珍禅师又喝一声,行端禅师便收起坐具。
善珍禅师于是道:“放汝三十棒,参堂去!”
行端禅师终于言下顿悟。
一日,行端禅师侍立次,善珍禅师道:“吾泉南无僧。”
[善珍禅师是福建泉州南安人,故有斯语。]
行端禅师道:“和尚聻(ni,呢)?”
善珍禅师拈起拄杖便打。
行端禅师接住拄杖道:“莫道无僧好!”
善珍禅师于是点头印可,并让他住进侍者寮。
当时,善珍禅师座下徒众近千人,除了行端禅师外,无一人能契其机者。
善珍禅师圆寂后,行端禅师一度徜徉于西湖山水之间,自称“寒拾里人”,即寒山拾得的家乡人。
后至仰山,参礼雪岩祖钦禅师。
初至雪岩,祖钦禅师便问:“驾发何处?”
行端禅师道:“两浙。”
祖钦禅师又问:“因甚语音不同?”
行端禅师道:“合取狗口!”
祖钦禅师道:“獭径桥高,集云峰峻,未识阇黎在。”
行端禅师于是拍手道:“鸭吞螺蛳,眼睛突出。”
祖钦禅师笑着回顾侍者,吩咐道:“点好茶来。”
行端禅师道:“也不消得。”
于是行端禅师便留在祖钦禅师座下,祖钦禅师亦以上礼待之。
三年后,祖钦禅师圆寂,行端禅师又回到浙右,为径山首座。当时是元朝成宗大德初年(1297)。
大德四年(1300),行端禅师于湖州翔凤山资福寺开法接众,一时学徒奔凑,声振京师。大德七年(1303),元成宗特赐行端禅师慧文正辩之号。后又移住杭州万寿、灵隐二寺。元英宗至治二年(1322),行端禅师奉宣政院之命,又回径山,补住持之缺。其座下人才之盛,不亚于当年大慧宗杲禅师,其中最有名者当堆楚石梵琦、梦堂昙噩等人。
行端禅师平时接人,多呵叱怒骂,不从人情,然道俗于其呵骂中得旨者甚多。在帮助别人的时候,他总是默默而行,从来不张扬。故其德望极高,为朝廷所推服。虽然帝王频施宠敬,人皆以为荣,而行端禅师却平淡视之。宋濂在《元叟行端禅师语录》序中,是这样描述行端禅师的为人——
“公平顶古貌,眼光铄人,颔下数髯,磔(zhe)立懔然,雪后孤松。坐则挺峙,行不旋顾,英风逼人,凛如也。所过之处,众方欢哗如雷,闻履声,辄曰‘端书记来矣’,噤默如无人。宾友相从,未尝谈人间细事,舍大法不发一言。秉性坚凝,确乎不可拔。自为大僧至化灭(自受戒以来,一直到圆寂),无一夕脱衣而寝。”
大元顺宗至正元年(1341)八月,行端禅师将示寂,问侍者:“呼之曾已休,吸之尚未舍。寄语诸苦源,来者不来者。如何是来者不来者?”
侍者茫然无对。
行端禅师于是默然良久,说道:“后五日看。”
果然五天以后,行端禅师便沐浴更衣,书偈别众云:
“本无生灭,焉有去来。
冰河发焰,铁树花开。”
写完,便掷笔,垂一足而化。
关于生死的问题,行端禅师曾示众云:“全体是个解脱大海,全体是个涅槃妙心。无起灭可求,无生死可出。百骸溃散,卓而独存;四大分离,湛然常寂。正与么时,身里出门即不问,门里出身作么生?毗卢顶上从来往,安乐邦中任去留。”
婺州(治所在今浙江金华)双林云居自闲禅师,净慈东叟仲款禅师之法嗣,俗姓叶,括苍人,乌巨道行禅师的第九世孙。自闲禅师少时即出家,初参灵隐荆叟如珏禅师,后投净慈东叟仲款禅师座下,充当书记,负责寺院方案。
一天,自闲禅师奉命撰写佛成道疏。当他写至“发见精于午夜”这一句时,东叟禅师走过来,看了一眼以后,说道:“何不道泯见精于午夜”?
自闲禅师一听,不觉两股颤栗,汗如雨下,如同蒙在头上的席子一下子被揭开了,顿时庆快无比,当下便彻见了东叟禅师平昔垂手接人之处。
自闲禅师后出世于双林。大元皇庆壬子年(1312)十月,自闲禅师就在与客人笑语之间,忽命侍者取笔,书偈而逝。
温州江心一山了万禅师,净慈东叟仲款禅师之法嗣,俗姓金,临川人。了万禅师天生瘦小体弱,少时读书作文,颇有声名。后出家。落发的那一天,了万禅师的俗家中,出现了户枢上长出灵芝之瑞相。受具足戒后,了万禅师开始游方参学。后于南屏,偶然碰上东叟禅师。于是他便留在东叟禅师座下,充当书记,负责寺院文案。
一日,了万禅师于乡间行走,偶然碰到一座神祠(民间供奉鬼神的小庙)。突然一阵风来,将祠前化纸炉中的纸灰旋起,了万禅师忽然身心脱落,忘其所证。
于是他急忙回到寺中,向东叟禅师汇报了自己证悟之事。
东叟禅师于是举公案数则,来勘验他,了万禅师皆一一应对无滞。
东叟禅师遂予印可。
了万禅师出世后,先后住寒岩、疏山、江心、东溪等道场,最后圆寂于大元皇庆元年(1312)。
庆元(今浙江龙泉县)径山云峰妙高禅师,净慈偃溪广闻禅师之法嗣,福州长溪人。祖上世以儒为业。其母阮氏生他时,梦见池上有婴儿,合掌坐莲花中,于是便伸手把那孩子抱在怀中,醒来之后,妙高禅师即落地。因此父母给他起名梦池。妙高禅师神彩秀彻,少时嗜书勤学,醉心内典,有出家志。父母不能夺其志,遂听许出家,从吴中梦泽禅师受具足戒。之后,妙高禅师开始游方参学,先后礼谒过痴绝道冲(荐福道生禅师之法嗣,天童咸杰禅师之法孙)、无准师范(破庵祖先禅师之法嗣)等禅德,最后投偃溪广闻禅师座下。广闻禅师是径山浙翁如琰禅师之法嗣,佛照德光禅师之法孙。
初礼偃溪,妙高禅师即与广闻禅师机语相契。广闻禅师于是许他入室请益,令他充当藏司,负责管理藏经。
一日,广闻禅师示众云:“譬如牛过窗棂,头角四蹄都过了,因甚尾巴过不得?”
妙高禅师一听,豁然大悟,欣喜踊跃,说道:“鲸吞海水尽,露出珊瑚枝。”
广闻禅师遂予印可。
妙高禅师出世后,一度住南兴(今广东肇庆)之大庐、江阴(今江苏江阴)之劝忠等道场,后奉朝命移住蒋山十三年,座下徒众五百余人。
南宋恭帝德祐元年(1275),元军渡江,南宋王朝如大厦之将倾,蒋山道场亦遭受兵难。元兵手挥利刃,威胁妙高禅师,要他交出金银财宝。妙高引颈就刃,说道:“欲杀即杀,吾头非汝砺刀石”。其言辞镇定,神情自若,了无怖畏,令元兵大受感动。元兵于是便叩首离去。后来元兵首领伯颜特地上山礼谒妙高禅师,并布施寺院一百头牛,斋粮五百石。
元世祖至元十七年(1380),妙高禅师又移住径山。当时径山道场刚遭火劫。妙高禅师到后,遂率众戮力兴建,不久即恢复旧观。可是刚修好不久,第二年春天,寺院再一次在火劫中化为灰烬。一时全寺僧众无不惊骇。
妙高禅师喟然长叹道:“吾宿生负此山,吾偿之,勿忧。忧诸人不解狗子无佛性耳。”妙高禅师的意思是说,寺院烧了,他不担忧,可以重建;他担忧的是大众这一生修行不能开悟。
于是妙高禅师又率众竭力营造,到至元二十九年(1392),才将寺院彻底修复完毕。在修复寺院期间,妙高禅师并没有放松对大众的钳锤和接引,每天还是坚持晨夕唱道。因此,那个时候,尽管生活很艰苦,但是前来参学的人仍然络绎不绝。
元朝早期,在中国佛教史上,禅教的关系一度比较紧张。大都(今北京)一带不少教下沙门,肆意攻击和诽谤禅宗,并且得到了元世祖忽必烈的的信任。而禅门里的一些大德,忌于皇上之威,都缩颈沉默,不敢出来抗争。妙高禅师知道此事后,感叹道:“此宗门大事,吾当忍事以争之!”于是邀一两个同伴,来到大都。至元二十五年(1288),世祖召集江淮一带的教下大德,同妙高禅师等人论对。
世祖问:“禅以何为宗?”
妙高禅师道:“禅也者,净智妙圆,体本空寂。”说完又解释道:“非见闻觉知之所可知,非思虑分别之所能解。”
世祖不解其意,于是妙高禅师又进一步作了比较详细的解说。
之后,以弘教著称的仙林法师开始对妙高禅师进行问难,妙高禅师皆一一答之。
最后妙高禅师总结道:“夫禅之与教,本一体也。禅乃佛之心,教乃佛之语,因佛语而见佛心。譬之百川异流,同归于海,到海则无异味。又如我万万岁皇帝,坐镇江山,天下一统,四夷四蛮,随方而至,必从顺成门外而入,到得黄金殿上,亲睹黄金面皮,方谓到家。若是教家只依语言文字,未达玄旨,犹是顺成门外人。又如禅家,未得彻证,未得顿悟,亦在顺成门外,谓之到家,亦未可也。”
以仙林法师为首的教下之徒,被驳得理屈辞穷。从此以后,教禅之争也就平息下来了。
至元三十年(1293),有人请妙高禅师讲一讲生平行履,妙高禅师笑道:“衲被蒙头万事休,此时山僧都不会。”说完,便奄然迁化。春秋七十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