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元府(今浙江龙泉县)天童雪庵从瑾禅师,万年心闻昙贲禅师之法嗣,俗姓郑,永嘉楠溪人。从瑾禅师少时礼普安院子回禅师落发,后投瑞岩心闻昙贲禅师座下参学。
一日,从瑾禅师入室请益。昙贲禅师举“红炉片雪”之话头诘问他。
从瑾禅师正想开口答话,昙贲禅师便大喝一声。
从瑾禅师恍然有省。于是便留在昙贲禅师身边,执侍三年。
从瑾禅师后来到福建,参礼西禅佛智端裕禅师。
佛智禅师问:“甚处来?”
从瑾禅师道:“四明。”
佛智禅师又问:“曾见憨布袋么?”
从瑾禅师便大喝一声。
佛智禅师于是举起拳头就打。
从瑾禅师连忙接住拳头,说道:“和尚不得草草(草率)。”
佛智禅师道:“瞎汉!过者(这)边立。”
后昙贲禅师移住江心。从瑾禅师于是离开福建,回江心看望昙贲禅师。昙贲禅师便令他充当维那。
一日,昙贲禅师问从瑾禅师:“一喝分宾主,照用一时行。如何是一喝分宾主?”
从瑾禅师便大喝一声。
昙贲禅师道:“者(这)一喝是宾主?”
从瑾禅师道:“宾则始终宾,主则始终主。”
昙贲禅师一听,便笑道:“汝又眼花了!”
从瑾禅师于是又呈偈曰:
“一喝分宾主,依然又眼花。
倒翻筋斗去,踏杀死虾蟆。”
昙贲禅师这才给予印可。
从瑾禅师后于于童出世化众。
曾有僧举倩女离魂之话头问从瑾禅师。
[倩女离魂之话头参见本书“慧林怀深禅师悟道因缘”章]
从瑾禅师以偈答曰:
“南枝向暖北枝寒,何事春风有两般?
凭杖高楼莫吹笛,大家留取倚栏杆。”
从瑾禅师圆寂于南宋宁宗皇帝庆元六年(1200)七月,春秋八十四岁。
夔州卧龙破庵祖先禅师,天童咸杰禅师之法嗣,俗姓王,四川广安人。祖先禅师少时从罗汉院德祥禅师受业。后听说随庵守缘禅师住成都昭觉寺接众,于是前往参礼。因机语相契,守缘禅师便令他留在昭觉,负责管理寺院香火。
一日,祖先禅师从方丈门前经过。
守缘禅师问:“有人么?”
祖先禅师道:“无人。”
祖先禅师话还未说完,守缘禅师早已一拳劈胸打过来,说道:“你聻(ni,呢)?”
祖先禅师在这出其不意的一拳之下,忽然有省。
不久,祖先禅师出蜀游方,依澧州德山子涓禅师落发受具。后又来到苏州万寿寺。
一天雪夜,祖先禅师正在打坐,想到自己行脚已经好几年了,可是至今仍然未能彻悟,心里闷得发慌。就在这个时候,钟声响了。祖先禅师赶忙起座,来到后架,抬头之际,他不经意间看到“照堂”二字,忽然疑情顿释。
后来,祖先禅师又来到双林,礼谒净慈水庵师一禅师。
水庵禅师一见他,便诘问道:“师子尊者被罽宾王斩却头且置(且不谈它),你道西天胡子为什么无鬚?”
祖先禅师道:“非双林不举此话。”
水庵禅师道:“作家禅客。”
祖先禅师道:“心不负人,面无惭色。”
水庵禅师一听,便用手将祖先禅师托开。
祖先禅师道:“勘破了也!”
等到水庵禅师谢职之后,祖先禅师又往参密庵咸杰禅师。咸杰禅师于是让他充当知客(负责接待客人、信众)。
一日,咸杰禅师正在为一位僧人举“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之公案。祖先禅师当时恰好也在场。他一听,便言下豁然大悟。
第二天,祖先禅师在寮房前遇到了咸杰禅师。
咸杰禅师问他:“总不得作伎俩,试露个消息来。”
祖先禅师应声道:“方丈里有客。”
咸杰禅师一听,便哈哈大笑。
咸杰禅师后来移居蒋山,祖先禅师亦随师前往,执侍五载,殷勤不怠,尽得宗旨。
祖先禅师后出世化众,先后住持过夔州卧龙、径山灵隐、常州荐福、真州灵岩、苏州秀峰穹窿、湖州资福等名山大刹。
祖先禅师在住持灵隐期间,一日,有一位修道者前来请益:“胡孙子捉不住,愿垂开示。”
[佛门中,经常用“胡孙子”来比喻众生攀缘狂乱的心。胡孙子捉不住,意思是说,妄想攀缘的心难以调伏。]
祖先禅师道:“用捉他作什么?如风吹水,自然成纹。”
初学佛的人,都感到这颗心,象猴子一样,七下八下,难以调伏。祖先禅师的开悟告诉我们,面对狂乱的心,我们无须去跟它们作斗争,只要看着它们就行了。因为妄想心也是自性的表现,幻生幻灭,决非实有。所以我们千万不能分别取舍。祖先禅师的这一开示与赵州和尚的“胡来胡现,汉来汉现,有异曲同工之妙。
祖先禅师圆寂于南宋宁宗皇帝嘉定四年(1121),春秋七十六岁。临终有辞世偈云:
“末后一句,已成忉怛。
写出人前,千错万错。”
[忉怛,啰嗦、唠叨。]
临安灵隐松源崇岳禅师,天童咸杰禅师之法肆,俗姓吴,处州(治所在今浙江丽水县)龙泉人。崇岳禅师自幼卓荦不凡,有出世志。二十二岁即弃家游方参学。初礼径山大慧宗杲禅师。一天,崇岳禅师听见大慧宗杲禅师升座时夸赞天童应庵昙华禅师“为人捷径”,于是便当天晚上离开径山,星夜兼程,迫不及待地赶往天童。
在应庵禅师座下,崇岳禅师用功精勤,朝夕咨请,颇得应庵禅师的器重。
一天深夜,崇丘禅师自举赵州和尚狗子无佛性之话头,参究了一会,忽然有省。
于是他当即便下座,来到丈室,参礼应庵禅师。
应庵禅师问:“世尊有密语,迦叶不覆藏。汝作么生?”
崇岳禅师道:“钝置和尚(如果我有所回答,则埋没了和尚,显得和尚鲁钝无智)。”
应庵禅师于是厉声一喝。
崇岳禅师当下恍然有省,便礼拜。
应庵禅师一见,大喜,认为崇岳禅师是个法器,遂劝他落发。
南宋孝宗隆兴初年(1163),崇岳禅师于临安白莲精舍落发得度。此后,他继续四处参礼耆宿,但是很少遇到机缘相契者。
后来,崇岳禅师便入福建,礼谒鼓山木庵安永禅师。但是没有住多久,崇岳禅师便想辞行,欲往他方请益。
临别那一天,安永禅师特地举“有句无句,如藤倚树”之公案来诘问他。
[该公案,见于“疏山匡仁禅师悟道因缘”章——匡仁禅师听说福州大沩安和尚曾示众云“有句无句,如藤倚树”,于是便特地入岭,投大沩安和尚座下。刚去的时候,正好赶上大沩安和尚在泥墙壁。匡仁禅师便走上前问道:“承闻和尚道,有句无句,如藤倚树。是否?”大沩安和尚道:“是。”国仁禅师道:“忽遇树倒藤枯,句归何处?”大沩和尚便放下手中的泥盘,呵呵大笑,回方丈寮去了。]
崇岳禅师回答道:“破裂。”
安永禅师一听,便叹道:“琅邪道好一堆烂柴聻(ni,呢)!”
崇岳禅师不服,便道:“矢上加尖。”
安永禅师道:“吾兄下语,老僧不能过。其如未在,他日拂柄在手,为人不得,验人不得。”
崇岳禅师于是辩解道:“为人者,使博地凡夫,一超入圣,固难矣。验人者,打向面前过,不待开口,已知渠骨髓,何难之有?”
无奈之下,安永禅师只好举手道:“明明向道开口不在舌头上,后当自知。”
崇岳禅师于是离开了鼓山,一年以后,他又来到衢州,参见密庵咸杰禅师。
初与咸杰禅师相见,一问一答,崇岳禅师皆能应对如流,可是咸杰禅师只是微笑而已,未置可否。崇岳禅师这时心里开始变得不踏实起来。
为了契入究竟之旨,崇岳禅师于是倍加精勤用功,以至于废寝忘食。
咸杰禅师后移居蒋山、华藏、径山等道场,崇岳禅师皆随而从之。
一日,咸杰禅师为众入室说法,问一僧人:“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是个什么?”
当时,崇岳禅师正侍立在旁,一听此语,当下豁然大悟,欣喜道:“今日方会木庵和尚道开口不在舌头上也。”
从此以后,崇岳禅师机辩纵横,人莫敢当。
崇岳禅师出世后,先后住持过平江之澄照、江阴之光孝、无为之冶父、饶州之荐福、明州之香山、平江之虎丘等道场。尤其是他住持灵隐期间,法席隆盛一时,得法者甚众。
南宋宁宗嘉泰二年(1202),崇岳禅师示微疾,特垂二语,以勘验后世学人,此二语是:
1.有力量人,因甚抬脚不起?
2.开口不在舌头上。
说完,便作辞世偈云:
“来无所来,去无所去。
瞥转玄关,佛祖罔措。”
然后,跏趺而逝。春秋七十一岁。
崇岳禅师圆寂后,陆放翁(游)为他的舍利塔撰写了铭文。
太平隐静万庵致柔禅师,天童咸杰禅师之法嗣,俗姓陈,潮州人。其祖上世代奉佛。妙喜庵大慧宗杲禅师南迁的时候,曾路过潮洲,被致柔禅师的祖父陈暹请到家中供斋,恭敬有加。其母亲黄氏在怀他之前,曾梦见异僧入室,因而有孕。致柔禅师隆生后,其父母发誓,等他长大之后,一定让他出家,绝不以俗务缠累他。因此致柔禅师很小的时候就出家了。致柔禅师受完具足戒后,即前往蒋山,投密庵咸杰禅师座下参学。
一日,致柔禅师入室请益。
咸杰禅师便问:“释迦、弥勒犹太是他奴,且道他是阿谁?”
致柔禅师道:“无地头汉。”
[无地头汉,即贫无卓锥之地的穷汉。宗门中常用它来比喻自性无相无住,超越对待。]
咸杰禅师道:“千闻不如一见。”
致柔禅师于是打了咸杰禅师一拳。
咸杰禅师便捉住致柔禅师的拳头,厉声喝道:“者(这)小鬼子,见个什么,胡打乱打?”
致柔禅师道:“更要吃一拳在!”
咸杰禅师于是向致柔禅师连挥两拳,说道:“打者(这)无地头汉!”
就在这个当下,致柔禅师豁然大悟。
致柔禅师后住太平隐静,出世接众。
致柔禅师曾上堂,举东山和尚偈颂——
“空门有路人皆到,到者方知旨趣长。
心地不生闲草木,自然身放白毫光。”
举完之后,说道:“东山只解无中觅有,不解有里觅无。隐静(致柔禅师自指)则不然——
空门有路人皆到,到者方知碍处通。
石上栽花还结果,到头元不假春风。”
学士张镃居士,天童密庵咸杰禅师之在家得法弟子,字功甫,别号约斋,杭州人。官至密阁学士。
张镃居士曾参礼天童密庵咸杰禅师。咸杰禅师便教他参赵州狗子无佛性之公案。他于是依教参究,过了很久,一日闻钟声,忽有省发,自觉心意如太虚空,了无隔碍,遂作颂曰:
“钟一声,耳根塞。赤肉团边去个贼。
有人问我解何宗,舜若多神面门黑。”
[舜若多,梵语音译,意为“空性”。舜若多神,即虚空之神,又指无色界天。]
张镃居士晚年退休之后,极尽游观之乐。曾谓同道云:“昔贤云。‘不为俗情所染,方能说法度人’。盖光明藏中,孰非游戏?若心常清净,离诸取著,于有差别境界中,而能常入无差别之定,则淫房酒肆,遍厉道场,鼓乐音声,皆读《般若》。倘情生智隔,逐境移源,则如鸟之黏黐(nian li,粘鸟儿用的木胶),动伤躯命,又乌有所谓说法度人者?”
张镃居士后来还把自己的宅第舍为寺院,名慧云,并请破庵祖先禅师开山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