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礼侍者,大慧宗杲禅师之法嗣,三山(福州)人。出家后,久侍大慧宗杲禅师。近礼侍者曾经一度专门参究竹篦之话头。其具体内容是:“唤作竹篦则触,不唤作竹篦则背。不得下语,不得无语。速道!速道!”
近礼侍者参了很久,可是仍然不得其门而入。
一日,近礼侍者入室参请,请求宗杲禅师为他说破。
宗杲禅师道“你是福州人,我说个喻向你:“如将名品荔枝,和皮壳一时剥了,以手送在你口里,只是你不解吞。”
近礼侍者一听,豁然有省,不觉失笑,说道:“和尚,吞却即祸事。”
宗杲禅师事后又勘问近礼侍者:“前日吞了底荔枝,只是你不知滋味。”
近礼侍者道:“若知滋味,转见祸事。”
宗杲禅师一听,大喜,遂予印可。
平江府(今浙江龙泉县)资寿尼无著妙总禅师,大慧宗杲禅师之法嗣,丞相苏颂之孙女。妙总禅师三十岁厌世出家,一度参礼诸老,已入正信。后来到径山,参加结夏安居。
一日,大慧宗杲禅师升堂说法,举药山初参石头后见马祖之因缘——
药山惟俨禅师首造石头(希迁禅师)之室,便问:“三乘十二分教某甲粗知,尝闻南方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实未明了,伏望和尚慈悲指示。”石头和尚道:“恁么也不得,不恁么也不得,恁么不恁么总不得。子作么生?”药山禅师一听,茫然莫测。石头和尚便道:“子因缘不在此,且往马大师处去。”于是药山禅师禀命前往礼谒马祖道一禅师。初礼马祖,药山禅师便伸前问。马祖道:“我有时教伊扬眉瞬目,有时不教伊扬眉瞬目,有时扬眉瞬目者是,有时扬眉瞬者不是。子作么生?”药山禅师当即言下契悟,便礼拜。马祖道:“你见甚么道理便礼拜?”药山禅师道:“某甲在石头处,如蚊子上铁牛。”马祖道:“汝既如是,善自护持。”
宗杲禅师举完此公案,妙总禅师终于豁然大悟。
当时冯楫居士亦在场听法。宗杲禅师下座后,冯楫居士便随宗杲禅师来至方丈。
冯楫居士道:“某理会得和尚适来所举公案。”
宗杲禅师道:“居士如何?”
冯楫居士道:“恁么也不得苏嚧悉哩娑婆诃,不恁么也不得悉哩娑婆诃。恁么不恁么,总不得嚧悉哩娑婆诃。”
宗杲禅师后来把冯楫居士的这句话告诉了妙总禅师。
妙总禅师道:“曾见郭象注庄子,识者曰,却是庄子注郭象。”
宗杲禅师见妙总禅师出语不凡,于是又举岩头婆子之公案勘验她。
该公案的具体内容是:岩头全奯禅师于鄂州岩头一湖边摆渡,一日,有一婆婆抱着一个孩儿来到河边。那婆婆见岩头和尚划船过来了,便问:“呈桡舞棹即不问,且道婆手中儿甚处得来?”岩头和尚一听,便举桡就打。那婆婆道:“婆将怀中七子,六个不遇知音,只这一个,也不消得。”说完,便将怀中的孩子,抛向水中。
妙总禅师于是作偈答道:
“一叶扁舟泛渺茫,呈桡舞棹别宫商。
云山海月都抛却,赢得庄周蝶梦长。”
宗杲禅师听了,一句话也没有说,便走开了。
宗杲禅师后来向冯楫居士说起妙总禅师的这一偈子,冯楫居士怀疑妙总禅师所悟尚未透彻,因此想寻找机会勘验一下。
一日,冯楫居士乘船路过无锡,偶然遇见了妙总禅师,于是便邀她至舟中。
冯楫居士问:“婆生七子,六个不遇知音。只这一个,也不消得,便弃水中。大慧老师言道人理会得(大慧禅师说你已经理会得)。且如何会?”
妙总禅师道:“已上供通(招供,陈述),并是(全是、都是)诣实(如实、属实)。”
冯楫居士一听,大为惊叹。
一次,结夏期间,妙总禅师又来到径山,入室参礼宗杲禅师。
宗杲禅师问:“古人不出方丈(佛制戒律,结夏安居期间,出家人不许外出化缘或行脚),为甚么却去庄上吃油餈(ci)?”
妙总禅师道:“和尚放妙总过,妙总方敢通个消息。”
宗杲禅师道:“我放你过,你试道看。”
妙总禅师道:“妙总亦放和尚过。”
宗杲禅师道:“争奈油餈何!”
妙总禅师于是大喝一声,便出方丈。
宗杲禅师遂予印可。妙总禅师从此便声闻四方。
南宋隆兴元年(1163),妙总禅师应郡守张孝祥之邀请,住资寿寺,开法接众。
侍郎张九成居士,大慧宗杲禅师之在家得法弟子,字子韶,号横浦,自号无垢居士,钱塘人。张九成未及第时,曾听客人谈起杨文公、吕微仲诸名儒,所造精妙,皆由禅学而至,因此,对宗门之事非常仰慕。
一日,张九成居士前往净慈,礼谒宝印楚明禅师,请问入道之要。
楚明禅师是大通善本禅师之法嗣。
楚明禅师开示他道:“此事唯念念不舍,久久纯熟,时节到来,自然证入。”并举赵州和尚柏树子公案,令他参究。
九成居士于是依教参究,时时提撕,过了很久,却仍然无所省悟。
后来,九成居士便辞别楚明禅师,前往礼谒善权清禅师。
九成居士问:“此事人人有分,个个圆成,是否?”
清禅师道:“然。”
九成居士道:“为甚么某无个入处?”
清禅师于是从袖中拿出数珠,示之道:“此是谁底?”
九成居士左思右想,仍然不能应对。
清禅师于是又将数珠放入袖中,说道:“是汝底,则拈取去。才涉思惟,即不是汝底。”
九成居士一听,惊诧不已。
不久,九成居士留居苏氏馆。
一天傍晚,九成居士上厕所,因思恻隐之心乃仁之端,突然闻见一阵蛙鸣,当即便释然契旨,并自举云:“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庭前柏树子”,不觉大笑,汗下如雨,遂作偈曰:
“春天月夜一声蛙,撞破乾坤共一家。
正恁么时谁会得?岭头脚痛有玄沙。”
第二天,九成居士便礼谒法印一禅师,二人机语颇为相契。
后逢祖上忌日,九成居士便前往明静庵供僧。
庵主惟尚禅师一见九成居士,便展手。九成居士于是大喝一声。惟尚禅师便照着九成居士的脸颊批了一巴掌。九成居士于是急步向前就走。
惟尚禅师道:“张学录(九成居士的官职)何得谤大般若?”
九成居士道:“某见处只如此,和尚又作么生?”
惟尚禅师于是举“马祖升堂,百丈卷席”之公案,诘问他。
[该公案是这样的:百丈怀海禅师因野鸭子之事被马祖道一禅师拽痛鼻子,第二天,马祖升堂,大众才集,百丈便从大众中走出,卷却马祖的座席。马祖便下座,归方丈。百丈亦随而从之。马祖问:“我适来未曾说话,汝为甚便卷却席?”百丈道:“昨日被和尚扭得鼻头痛。”马祖又问:“汝昨日向甚处留心?”百丈道:“鼻头今日又不痛也。”马祖道:“汝深明昨日事。”百丈于是作礼而退。]
惟尚禅师尚未将此公案举完,九成居士便一下子将桌子掀翻。
惟尚禅师大呼道:“张学录杀人!”
九成居士于是一跃而起,问旁边的侍僧道:“汝又作么生?”
侍僧茫然不知所措。
于是,九成居士便打侍僧,并回头看着惟尚禅师说:“祖祢(祖先)不了,殃及儿孙。”
惟尚禅师一听,便哈哈大笑。
九成居士于是献偈曰:
“卷席因缘也大奇,诸方闻举尽攒眉。
台盘趯倒人星散,直汉从来不受欺。”
惟尚禅师亦以偈酬答云:
“从来高价不饶伊,百战场中奋两眉。
夺角冲关君会也,丛林谁敢更相欺?”
南宋绍兴癸丑年(1133),九成居士复往东庵礼谒惟尚禅师。
惟尚禅师道:“浮山圆鉴(法远)云,饶你入得汾阳(善昭)室,始到浮山门,亦未见老僧在。公作么生?”
九成居士没有正面回答,却叱问侍僧:“何不祇对?”
侍僧被弄得茫然不知所措。
于是九成居士打了侍僧一掌,说道:“虾蟆窟里,果没蛟龙。”
绍兴七年秋(1137),大慧宗杲禅师住持径山,开法接众,学者云集。
时九成居士为礼部侍郎。一日,九成居士偶尔阅读宗杲禅师语要,拊几感叹道:“是知宗门有人,恨不一见”。
当时,宗杲禅师应邀在天竺讲法。九成居士于是前往天竺礼谒,三往不值。后来终于见面了,九成居士却只是寒喧而已,并未深谈。但是宗杲禅师对他却产生了注意。
不久九成居士因奉祠还归故里,途经径山,与给事冯楫居士等人,在宗杲禅师的丈室里议论“格物”之义。
谈话间,宗杲禅师问九成居士:“公只知有格物,而不知有物格。”
九成居士茫然莫测。宗杲禅师便大笑。
九成居士于是问道:“师能开谕乎?”
宗杲禅师道:“不见小说载:唐人有与安禄山谋叛者,其人先为阆守,有画像在焉。明皇幸蜀,见之怒,令侍臣以剑击其像首。时阆守居陕西,首忽堕地。”
九成居士一听,顿悟深旨。后于不动轩的墙壁上题偈曰:
“子韶格物,妙喜物格。
欲识一贯,两个五百。”
过了一会儿,九成居士又问:“前辈既得后,何故复理会四料拣(简)?”
宗杲禅师道:“公之所见,便可入佛,不可入魔。岂可不从料拣中去耶?”
九成居士于是举克符禅师问临济禅师之因缘——
一日,克符上座(涿州纸衣和尚)初问临济:“如何是夺人不夺境?”临济道:“煦日发生铺地锦,婴儿垂发白如丝。”克符又问:“如何是夺境不夺人?”临济道:“王令已行天下遍,将军塞外绝烟尘。”克符问:“如何是人境俱夺?”临济道:“并汾绝信,独处一方。”克符又问:“如何是人境俱不夺?”临济道:“王登宝殿,野老讴歌。”克符禅师终于言下领旨。
当九成居士举至“人境两俱夺”这一句时,不觉欣然而笑。
宗杲禅师道:“余则不然。”
九成居士一听,非常诧异,便问:“师意如何?”
宗杲禅师道:“打破蔡州城,杀却吴元济。”
九成居士终于豁然大悟,从此便得大自在,并自号无垢居士。
宗杲禅师于是给予印可。
九成居士后守邵阳,不久,其父仙逝,遂归故里守服。这期间,九成居士多次往径山,朝礼斋僧,并请宗杲禅师说法。
当时,金人入侵甚急,边事吃紧。以秦桧为首的主和派当权,主战派遭到排挤。秦桧妒恨九成居士,于是以谤讪朝政的罪名,将九成居士谪迁至南安军,同时还剥夺了宗杲禅师的僧籍。宗杲禅师不得已,只好屏居衡州。
在南安,九成居士寄居于横浦僧舍,终日闭门谢客,以经自娱,自号横浦居士。在谪居期间,一度贼寇侵扰邻境。其好友劝他远避。九成居士道:“吾谪此邦,死分也,何避为?”
十四年以后,秦桧死,九成居士终于重新得到起用,并奉旨知守温州。宗杲禅师亦恢复僧籍。师徒相见于新淦(gan,今江西境内),剧谈宗要,如鱼得水,竟未尝丝毫谈及往昔遭迫害之事。学道之人视世事如浮云若此!
《五灯会元》中,还特地记载了九成居士此间劝导他的外甥宪礼拜宗杲禅师之事。于氏《心传录》中记云——
宪自岭下陪侍其舅舅九成居士回到江西新淦,因与大慧宗杲禅师相会,九成居士于是令宪亦前往拜访宗杲禅师。
宪曰:“素(一向)不拜僧。”
九成居士道:“汝姑扣(拜访)之。”
宪于是奉命礼谒宗杲禅师。
初见宗杲禅师,宪便举子思《中庸》“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这三句话,请教宗杲禅师。
宗杲禅师道:“凡人既不知本命元辰下落处,又要牵好人入火坑,如何圣贤与打头一著不凿破?”
宪曰:“吾师能为圣贤凿破否?”
宗杲禅师道:“天命之谓性,便是清净法身。率性之谓道,便是圆满报身。修道之谓教,便是千百亿化身。
宪回去后,便把宗杲禅师的话转告了九成居士。
九成居士叹道:“子拜何辞!”
南宗绍兴戊寅年(1157),宗杲禅师重新回到径山,开法接众。当时九成居士寄居庆善院。
一日,宗杲禅师前来看望九成居士。
九成居士道:“某每于梦中必诵《语》、《孟》,何如?”
宗杲禅师于是引用《圆觉经》中的话回答道:“由寂静故,十方世界诸如来心,于中显现,如镜中像。”
九成居士一听,非常高兴,说道:“非老师莫闻此论也。”
九成居士一心向佛,凡有钱财,不是用来斋僧,就是用来济困,从不为子孙考虑。九成居士闲居期间,经常效法华严善知识,每天斋供僧众。他还曾斋供十六大天,结果感得瑞相:诸供茶杯悉变为乳。为此事,九成居士曾书偈云:
“稽首十方佛法僧,稽首一切护法天。
我今供养三宝天,如海一滴牛一毛。
有何妙术能感格?试借意识为汝说。
我心与佛天无异,一尘才起大地隔。
倘或尘销觉圆净,是故佛天来降临。
我欲供佛佛即现,我欲供天天亦现。
佛子若或生狐疑,试问此乳何处来?
狐疑即尘尘即疑,终与佛天不相似。
我今为汝扫狐疑,如汤沃雪火销冰。
汝今微有疑与惑,鹞子便到新罗国。”
九成居士临终前数日,风痹发作,痛苦异常。其家人围着他流泪不止。九成居士道:“吾平生履践,今日愈觉有力,何乃为儿女呫呫涕泣耶?”
九成居士于归寂于绍兴二十九年(1160),春秋六十八岁。九成居士之禅学,造诣极深,融合了儒家思想。生前著有《孟子说》、《无垢录》、《横浦心传》等著作近五十卷。
参政李邴居士,大慧宗杲禅师之在家得法弟子,字汉老,济州任城县(今山东济宁)人,北宋徽宗崇宁五年(1106)中进士,先后任起居舍人、给事中、翰林学士等职。高宗即位后,先后又拜兵部侍郎、尚书左丞、参知政事等职。后归老泉州,闲居十七余年,醉心祖道,专修默照禅。
李邴居士后来听说大慧宗杲禅师将默照禅斥为邪禅,既感到疑惑,同时又感到愤怒。当时宗杲禅师住在泉南长乐庵接众。于是他便前往参礼。
一日,宗杲禅师升座示众(为大众开示法要),先举赵州和尚庭前柏树子公案,然后提唱道:“庭前柏树子,今日重新举。打破赵州关,特地寻言语。敢问大众:既是打破赵州关,为甚么却特地寻言语?”良久,宗杲禅师便自下转语道:“当初只道茆长短,烧了方知地不平。”
李邴居士听了,当下便契悟,于是礼谢宗杲禅师,说道:“无老师后语,几蹉过!”
李邴居士悟道后,还经常写信,向宗杲禅师求咨决,如有书云:
“某近扣筹室(丈室),承击发蒙滞,忽有省入。顾惟根识暗钝,平生学解尽落情见,一取一舍,如衣坏絮,行草棘中,适自缠绕。今一笑顿释所疑,欣幸可量!非大宗匠,委曲垂慈,何以致此?自到城中,著衣吃饭,抱子弄孙,色色仍旧。既无拘执之情,亦不作奇特之想。其余夙习旧障,亦稍轻微。临行叮咛之语,不敢忘也。重念始得入门,而大法未明,应机接物,触事未能无碍,更望有以提诲,使卒有所至,庶无玷于法席矣!”
又书曰:“某比蒙诲答,备悉深旨。某自验者三:一、事无逆顺,随缘即应,不留胸中。二、宿习浓厚,不加排遗,自尔轻微。三、古人公案,旧所茫然,时复瞥地(暂见,刹那有省)。此非自昧者。前书大法未明之语,盖恐得少为足,当广而充之,岂别求胜解耶?净胜现流,理则不无,敢不铭佩!”
为了表达对宗杲禅师的感念,李邴居士曾经请人画了一幅宗杲禅师的肖像,终身供奉。李邴居士后卒于泉州,春秋六十二岁。有《草堂集》一百卷行世。
提刑吴伟明居士,大慧宗杲禅师之在家得法弟子,字元昭,邵武人。曾久参真州长芦真歇清了禅师,得自受用三昧,并自以为达到了极致。
当时大慧宗杲禅师开法于洋屿庵,道誉远播,学者云集。伟明居士于是前往礼谒大慧宗杲禅师,并随众入室参请。
一次,大慧宗杲禅师举狗子无佛性之公案勘问伟明居士。
伟明居士正要开口拟答,宗杲禅师拿起竹篦便打。
可是伟明居士仍然不契其旨。
于是他便决定留在宗杲禅师的座下,继续咨参。
一日,伟明居士又随众入室请益。
酬答之间,伟明居士尽文字口舌之快。
宗杲禅师道:“不须呈伎俩,直须啐地折、嚗地断,方敌得生死。若中呈伎俩,有甚(什么)了期?”
不得已,伟明居士只好辞别宗杲禅师举,往参他方。
途经延平的时候,伟明居士倏然大悟,平生疑滞悉皆荡尽。
于是他欢喜踊跃,连书数颂,皆室中所问,寄呈宗杲禅师。其一云:
“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
通身一具金销骨。
赵州亲见老南泉。
解道镇州出萝卜。”
[镇州出罗卜,见《赵州语录》。有僧问赵州和尚:“承闻和尚亲见南泉,是否?”赵州和尚道:“镇州出大萝卜头。”]
宗杲禅师见其颂,大喜,遂说偈予以印证,偈云:
“通身一具金锁骨,堪与人天为轨则。
要识临济小厮儿,便是当年白拈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