谏议彭汝霖居士,圆通道旻禅师之在家得法弟子,字岩老,汝砺之弟。曾被曾布荐为秘书丞、谏议大夫等职。曾布失势之后,汝霖居士亦被贬知泰州。后以显谟阁待制的身份而卒。
汝霖居士曾把自己手写的《观音经》赠给庐山圆通道旻禅师。
圆通禅师拈起《观音经》,问:“这个是《观音经》,那个是谏议经?”
汝霖居士道:“此是某亲写。”
圆通禅师道:“写底是字,那(哪)个是经?”
[此处所问的“经”,非关语言文字,乃指实相、自性、本来面目]
汝霖居士笑道:“却了不得(即了不可得)也。”
圆通禅师道:“即现宰官身而为说法。”
[自性虽了不可得,要且不离日用。]
汝霖居士道:“人人有分。”
圆通禅师道:“莫谤经好!”
汝霖居士便问:“如何即是?”
圆通禅师遂举经示之。
汝霖居士便拊掌大笑云:“嗄(a,表示惊讶)!”
圆通禅师道:“又道了不得!”
汝霖居士便礼拜。
中丞卢航居士,圆通道旻禅师之在家得法弟子
一日,卢航居士与圆通道旻禅师正围着火炉烤火。
卢航居士问:“诸家因缘,不劳拈出。直截一句,请师指示。”
圆通禅师便拱手作礼,并厉声道:“看火!”
卢航居士一听,急忙拨动衣服,以为着火了。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大悟,于是欣然礼谢道:“灼然!佛法无多子。”
圆通禅师又喝道:“放下著!”
卢航居士连声应:“喏,喏”。
卢航居士在烤火的时候问直截之旨,心已不在当下。不在当下又如何体取直截之旨?“看火”二字,有千钧之力,将卢居士飘忽的思绪嘎然截断,拉回到当下。惊慌之中,发生了什么?依旧是暖烘烘的火炉!
在日常生活中,类似的场景肯定不少,我们能否抓住,除了功夫之外,还要看我们的见地和信心是否到位。到位了,才真正敢说原来佛法无多子。若有丝毫的不到位,则难逃种种奇思妙想。
左司都贶(kuang)居士,圆通道旻禅师之在家得法弟子。
一日,都贶居士问圆通禅师:“是法非思量分别之所能解,当如何凑泊?”
圆通禅师道:“全身入火聚。”
都贶居士又问:“毕竟如何晓会?”
圆通禅师道:“蓦直去。”
[世人遇境,不免分别,所以总是曲曲折折,粘粘糊糊的,不是被左边绊住了,就是被右边挂住了,最难得的是潇洒地蓦直去。真要做到蓦直去,须是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始得。]
都贶居士不明其旨,便沉吟。
[一沉吟即是拐弯抹角,与蓦直去已是背道而驰。]
圆通禅师道:“可更吃茶么?”
都贶居士道:“不必。”
[如响应声,真正是蓦直去!]
圆通禅师于是便趁机点拨道:“何不恁么会?”
都贶居士忽然契旨,欣喜道:“元来太近!”
圆通禅师便道:“十万八千。”
[明眼宗师接人,不会留一丝一毫的把柄给学人的。随说随扫,所谓不立一法,要在解粘去缚。]
都贶居士于是口占一偈:
“不可思议,是大火聚。
便恁么去,不离当处。”
圆通禅师听了,便道:“咦!犹有这个在。”
[这一句真是试金石,心中若有半点疑滞,即脚不点地。]
都贶居士道:“乞师再垂指示。”
圆通禅师道:“便恁么去,铛是铁铸。”
[铛是铁铸,还疑什么!]
都贶居士于是便向圆通禅师顿首礼谢。
临安府径山涂毒智策禅师,云岩天游典牛禅师之法嗣,俗姓陈,天台人。涂毒禅师幼年时依护国寺僧楚光禅师落发。受具足戒后,十九岁投国清寺,礼谒寂室慧光禅师(慧林怀深禅师之法嗣),洒然有所省悟。
后又前往明州(今浙江宁波)万寿寺参礼大圆和尚(即潭州大沩大圆智禅师)。
大圆和尚问:“甚处来?”
涂毒禅师道:“天台来。”
大圆和尚又问:“见智者大师么?”
涂毒禅师道:“即今亦不少。”
大圆和尚进一步追问道:“因甚在汝脚跟下?”
涂毒和尚道:“当面蹉过。”
大圆和尚道:“上人不耘而秀,不扶而直。”
在大圆和尚座下呆了一段时间之后,一日,涂毒禅师准备辞别大圆和尚,去其他的地方参学。临行时,大圆和尚把涂毒禅师送至山门口,拊着他的背说:“宝所在近,此城非实。”
[人人都怀着无价宝,此宝就在当人的一念心性中,不用再向外驰求。人的肉体是无常的,终将归于朽灭,而此宝却恒常不失。这里的“此城”喻五蕴之身。]
涂毒禅师听了,便点头称是。
离开大圆和尚后,涂毒禅师打算前往豫章礼谒典牛和尚(即天游禅师)。途经江西云居山的时候,被大风雪所阻,于是涂毒禅师便在云居山坐参了四十二天。
一天中午,涂毒禅师正在用功,忽然听到寺院里板声(丛林中上殿、坐禅、过堂、出坡等,均击板为令)铿然而响,当即便豁然大悟。
不久,涂毒禅师便来到云岩典牛和尚座下。
一日,涂毒禅师随众参请,刚一跨进丈室之门,典牛和尚便单独指着涂毒禅师,问道:“甚处见神见鬼来?”
涂毒禅师道:“云居闻版(板)声来。”
典牛和尚问:“是甚么?”
涂毒禅师道:“打破虚空,全无柄靶。”
典牛和尚道:“向上事未在。”
涂毒禅师便道:“东家暗坐,西家厮骂。”
典牛和尚这才点头印可,说道:“崭然超出佛祖。他日起家,一麟足矣。”
涂毒禅师后住临安府径山开法接众。
涂毒禅师曾上堂为众举“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然后提唱道:“虽然恁么,正是捕得老鼠,打破油瓮。怀禅师道:你眼在甚么处?虽则识破释迦老子,争奈拈□舐指。若是涂毒即不然——
色见声求也不妨,百华影里绣鸳鸯。
自从识得金针后,一任风吹满袖香。”
[修禅宗的人,当细心领会这一段开示。若排斥声色,而欲于声色之外寻找一个所谓超越的“如来”,即早已不是如来矣。如来虽不即色声,然亦不离色声。]
涂毒禅师将示寂,升座与大众道别,并嘱咐门人写一篇祭文来祭奠他。于是座下弟子为他念诵祭文,涂毒禅师危坐倾听,至“尚飨”一句时,不禁莞尔一笑。过了两天,涂毒禅师便沐浴更衣,集众说偈云:
“四大既分飞,烟云任意归。
秋天霜夜月,万里转光辉。”
说完便泊然而逝。后塔全身于东岗之麓。
舒州(治所在今安徽怀宁县)白云守端禅师,杨歧方会禅师之法嗣,俗姓葛,衡阳人。守端禅师幼时即事翰墨,长大后依茶陵郁禅出家。后往杨歧方会禅师座下参学。
一日,杨歧和忽然问守端禅师:“受业师为谁?”
守端禅师道:“茶陵郁和尚。”
杨歧和尚道:“吾闻伊过桥遭攧(dian,跌、摔)有省,作偈甚奇,能记否?”
守端禅师于是诵茶陵郁山主悟道偈云:
“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
今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
杨歧和尚一听,便笑,然后站起身来就走。
守端禅师对杨歧和尚这神秘的一笑感到非常惊愕和迷惑,通宵没有入睡。
第二天黎明,守端禅师便直趋丈室,咨问此事。
当时正值岁暮,当地民间盛行殴傩(nuo,中国古代民间,每年腊月都要举行驱除疫鬼的仪式)。
杨歧和尚问守端禅师:“汝见昨日打殴傩者么?”
守端禅师道:“见。”
杨歧和尚道:“汝一筹(相当于“一等”,必定、相必)不及渠(演傩戏的人)。”
守端禅师惊诧地问道:“意旨如何?”
杨歧和尚道:“渠爱人笑,汝怕人笑。”
守端禅师一听,言下大悟。
守端禅师悟道后,继续留在杨歧和尚会下,执侍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才离开。后游庐山,经圆通居讷禅师的举荐,住持承天寺,一时声名籍甚。次后又移住法华龙门、兴化海会等道场。守端禅师每至一处,皆学众如云。
守端禅师接人,虽然不似德山、临济那么峻烈,但是其平实的机语中,却如铁壁一般,全无你商量的余地。请看他的几则上堂法语——
1、上堂:“乾坤之内,宇宙之间,中有一宝,秘在形山。大众,眼在鼻上,脚在肚下,且道宝在甚么处?”良久云:“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2、上堂:“古者道,将此深心奉尘刹,是则名为报佛恩。圆通则不然,时挑野菜和根煮,旋斫生柴带叶烧。”
3、上堂:“忌口自然诸病减,多情未免有时劳。贫居动便成违顺,落得清闲一味高。虽然如是,莫谓无心云是道,无心犹隔一重关。”
4、开堂示众云:“昔日灵山会上,世尊拈花,迦叶微笑。世尊道,吾有正法眼藏,分付摩诃大迦叶,次第流传,无令断绝。至于今日,大众,若是正法眼藏,释迦老子自无分,将个甚么分付?将个甚么流传?何谓如此?况诸人分上,各各自有正法眼藏。每日起来,是是非非,分南分北,种种施为,尽是正法眼藏之光影。此眼开时,乾坤大地,日月星辰,森罗万象,只在面前,不见有毫□之相。此眼未开时,尽在诸人眼睛里。今日已开者,不在此限。有未开者,山僧不惜手,为诸人开此正法眼藏看!”乃举手,竖两指曰:“看!看!若见得去,事同一家。若也未然,山僧不免重说偈言:
诸人法眼藏,千圣莫能当。
为君通一线,光辉满大唐。
须弥走入海,六月降严霜。
法华(守端禅师自指)虽恁道,无句得商量。
大众,既满口道了,为甚么却无句得商量?”喝一喝曰:“分身两处看。”
5、上堂:“释迦老子有四弘誓愿云:众生无边誓愿度,烦恼无尽誓愿断,法门无量誓愿学,佛道无上誓愿成。法华亦有四弘誓愿:饥来要吃饭,寒到即添衣,困时伸脚睡,热处爱风吹。”
6、上堂:“古人留下一言半句,未透时撞著铁壁相似,忽然一日觑得透后,方知自己便是铁壁。如今作么生透?”复曰:“铁壁,铁壁。”
此外,守端禅师另有颂云:
“他人住处我不住,他人行处我不行。
不是为人难共聚,大都缁素要分明。”
以上所选的这些法语,都颇值得人细细回味。
守端禅师圆寂于北宋神宗熙宁五年(1072),春秋四十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