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圆上座,东林常总禅师之法嗣,俗姓于,开封酸枣人,其祖上世代务农。慧圆上座少时即依本邑建福寺德光禅师出家。慧圆上座虽然性情鲁钝,不识字,但是他勤于祖道,修行精进,常坐不卧。在德光禅师座下呆了几年之后,终于落发受戒得度。不久即出游庐山,投东林常总禅师座下参学。
慧圆上座经常以本分事向常总禅师请益。但是,朋辈们不知深浅,见他生得相貌丑陋,举止乖疏,又不识字,就经常戏弄他,欺侮他。但是他并不把这些放在心上。
一日,慧圆上座问朋辈道“如何是禅?”
众人戏弄他说:“往问能鸣者乃蝉也。”
慧圆上座不明其旨,乃面壁深思,昼夜不息,以至于形销骨立。
数月之后,有一天,慧圆上座在殿庭行走,忽然被绊了一跤,倒仆在地上,一下子豁然大悟。他作了一首偈子,因为不识字,便请一位行者帮他写在墙壁上:
“这一交,这一交,万两黄金也合消。
头上笠,腰下包,清风明月杖头挑。”
说完偈子,慧圆上座当即便离开了东林寺。
后来,众人把慧圆上座作偈之事告诉了常总照觉禅师。
照觉禅师一听,大喜,赞叹道:“衲子参究若此,善不可加!”
说完,便派人去寻找慧圆上座,结果不知其所住。
内翰东坡居士苏轼,字子瞻,眉州眉山(今四川)人。苏轼少有大志,幼时其母程氏亲自教他读书。一日读《范滂传》,苏轼慨然谓其母曰:“轼若为滂,母许之乎?”其母道:“汝能为滂,吾顾(岂、难道)不能效滂母耶?”长大以后,苏轼即通经史,日著文千言,后中举,并得到欧阳修的器重。
北宋英宗治平二年(1065),苏轼被诏为翰林知制。后因反对王安石变法遭排挤,出调补杭州通判。后因以诗讽刺时弊,于神宗元丰三年(1080),遭到弹劾,贬至黄州。在黄州,苏轼筑室于东坡,日与田夫野老相游于溪山之间,因自号东坡居士。哲宗即位后,苏轼先后被召为礼部郎中、翰林学士兼侍读等职。绍圣三年(1096),再次遭谤,贬至惠州,三年后又被贬到琼州。徽宗建中靖国元年,卒于常州。
纵观东坡居士这一生,在仕途上可谓几起几落,坎坷不平。多亏他学佛,性情豪放,不以为意。他曾在自己的一张写真上,戏题道: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琼州。”
东坡居士接触佛教比较早。在任杭州通判的时候,他就亲近过钱塘圆照法师。当时,钱塘圆照法师正大弘净土法门。为感念父母养育之恩,东坡居士请人画了一幅阿弥陀佛像,用来超荐父母,并作颂曰:
“佛以大圆觉,充满河沙界。
我以颠倒想,出没生死中。
云何以一念,得往生净土。
我造无始业,本从一念生。
既从一念生,还从一念灭。
生灭灭尽处,则我与佛同。
如投大海中,如风中鼓橐(tuo)。
虽有大圣智,亦不能分别。
愿我先父母,与一切众生。
在处为西方,所遇皆极乐。
人人无量寿,无往亦无来。”
此后,东坡居士每至一地,都要随身带上这幅阿弥陀佛像,并且告诉人说:“吾往生公据也。”
在贬居黄州期间,东坡居士也是一有空儿就去附近寺院游观,以遣心中之失意。
一天,东坡居士往城南安国寺焚香默坐,克已悔过。从了一会儿之后,他突然觉得身心皆空,当即便领悟到罪垢 之性了不可得。
东坡居士后来还结识了庐山东林常总禅师(黄龙慧南禅师之法嗣)。
一日,东坡居士游庐山,夜宿东林寺,与常总禅师谈论无情说法之话头,豁然有所省悟。黎明的时候,他便作偈呈给常总禅师,偈曰:
“溪声便是广长舌,山色岂非清净身?
夜来八万四千偈,他日如何举似人。”
同时还有咏庐山诗云: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东坡居士还参礼过玉泉皓禅师。在荆南,他听说玉泉皓禅师的机锋峻烈,人莫敢触,于是他便起了竞胜的念头,想看看这位老和尚到底功夫怎么样。
一天,东坡居士微服求见。
玉泉和尚问:“尊官高姓?”
东坡居士道:“姓秤,乃秤天下长老底秤。”
玉泉和尚便大喝一声,说道:“且道这一喝重多少?”
东坡居士被问得无言以对,于是便礼拜。
东坡居士后从黄州移居汝州(今河南临汝),临行前,他特地去高安(在江西境内)向他的弟弟苏辙辞行。到高安的头一天晚上,苏辙正与真净克文、圣寿省聪联床共宿,夜间三人都梦见自己迎接五祖师戒禅师。第二天东坡居士便到了。他们一起相谈甚欢。后来有人认为东坡居士是五祖师戒禅师的转世,就是从这里来的。
在众多的禅师中,与东坡居士交往最密切,时间最长的要算佛印了然禅师(庐山开先善暹禅师之法嗣),他俩之间有不少妙趣横生的诗禅酬和,为后人留下了许多回味无穷的佳话。
有一天,东坡居士去看望佛印禅师。
佛印禅师道:“此间无座榻,不及奉陪居士。”
东坡居士趁机戏道:“敢暂借和尚四大为座榻。”
佛印禅师回答道:“山僧有一问,居士若道得即请坐,若道不得,即输却腰间玉带。”
东坡居士欣然同意了。
佛印禅师说道:“居士适来道,借山僧四大为座榻,只如山僧四大本空,五蕴非有,居士向什么处坐?”
东坡居士被问得无言以对,只好留下玉带,大笑而出。为了表示纪念,佛印禅师亦以云山衲衣相赠。
事后,东坡居士作了三首偈子,呈佛印禅师:
“百千灯作一灯光,尽是悟沙妙法王。
是故东坡不敢惜,借君四大作禅床。”
“病骨难堪玉带围,钝根仍落箭锋机。
会当乞食歌姬院,换得云山旧衲衣。”
“此带阅人如传舍,流传到此亦悠哉。
锦袍错落浑相称,乞与徉狂老万回。”
佛印禅师亦作二偈谢东坡居士:
“石霜夺得裴休笏,三百年来众口夸。
争似坡公留玉带,长和明月共无瑕。”
“荆山卞氏三朝献,赵国相如万死回。
至宝只应天子用,因何留在小蓬莱?”
除此之外,后人还以此二人为引子,演绎出了许多其他的佳话,此不复录。
东坡居士晚年病重将逝,临终前,门人钱济明侍立于床前,问道:“公平日学佛,此日如何?”
东坡居士道:“此语亦不受。”
后径山惟琳禅师前来看望他,提醒他说:“先生践履至此,更须著力。”
东坡居士应声道:“著力即差。”
说完便庵然而逝。春秋六十六岁。
隆兴府(今江西南昌)兜率从悦禅师,宝峰克文禅师之法嗣,俗姓熊,赣州人。从悦禅师少时即投本邑普圆院出家,受具足戒后,一度学习经论。后游方参学,于道吾山充当首座和尚。
一日,从悦禅师率领几位僧人,前往潭州(今湖南长沙)云盖山海会寺礼谒守智和尚(黄龙慧南禅师之法嗣)。
守智和尚刚与从悦禅师交谈了几句,便完全摸清了他的底细,笑道:“观首座气质不凡,奈何出言吐气如醉人邪?”
从悦禅师一听,面红耳赤,热汗如雨下,说道:“愿和尚不吝慈悲。”
守智和尚于是又跟他交谈,并不断地用语言逼拶和刺激他。可是从悦禅师仍然是茫然无所知晓,于是他便请求守智和尚允许他入室参请。
守知和尚问:“曾见法昌倚遇和尚否?”
从悦禅师道:“曾看他语录,自了可也,不愿见之。”
守智和尚又问:“曾见洞山文和尚(宝峰克文禅师)否?”
从悦禅师道:“关西子(克文禅师的外号)没头脑,拖一条布裙,作尿臭气,有甚长处?”
守智和尚便道:“你但向尿臭气处参取。”
从悦禅师于是依教,前往洞山参礼克文禅师,并得其心要。
为了感谢守智和尚的指点,从悦禅师不久又回云盖,礼谒守智和尚。
守智和尚一见他,便问:“见关西子后,大事如何?”
从悦禅师道:“若不得和尚指示,洎乎嗟过一生。”
说完便礼谢,寻即又回到克文禅师座下。
不久,从悦禅师即于隆兴鹿苑出世弘法。
当时,有一位名叫清素的禅师,曾经久参石霜慈明楚圆禅师,道眼明彻,后于鹿苑附近,寓居一室,很少与人交往。
一日,从悦禅师正在吃蜜渍荔枝,清素禅师偶然从门前经过。从悦禅师招呼道:“经老人乡果也,可同食之。”
清素禅师道:“自先师亡后,不得此食久矣。”
从悦禅师便问:“先师为谁?”
清素禅师道:“慈明也。某忝执侍十三年耳。”
从悦禅师一听,惊疑不已,说道:“十三年堪忍执侍之役,非得其道而何?”
说完便把剩下的果子赠给了清素禅师,渐渐地两人的关系变得亲近起来。
清素禅师问:“师所见者何人?”
从悦禅师道:“洞山文。”
清素禅师又问:“文见何人?”
从悦禅师道:“黄龙南。”
清素禅师便感叹道:“南匾头见先师不久,法道大振如此!”
从悦禅师一听,更加惊疑,于是便袖子里藏着香,到清素禅师的住处,向清素禅师作礼。
清素禅师连忙站起来避开,并说道:“吾以福薄,先师授记,不许为人。”
于是,从悦禅师对清素禅师更加恭敬。
清素禅师被从悦禅师虔诚的求法之心所感动,便说道:“怜子之诚,违先师之记。子平生所得,试语我。”
从悦禅师于是便把自己平生所证所见,统统告诉了清素禅师。
清素禅师道:“可以入佛而不能入魔。”
从悦禅师道:“何谓也?”
清素禅师道:“岂不见古人道,末后一句,始到牢关?”
就这样,经过几个月的钳锤,从悦禅师终于得到了清素禅师的印可。清素禅师告诫从悦禅师说:“文(克文禅师)示子者,皆正如正见。然子离文太早,不能尽其妙。吾今为子点破,使子受用得大自在。他日切勿嗣吾也。”
从悦禅师后于洪州分宁之兜率开法接众,果然如清素禅师之教,嗣克文真净禅师之法脉。
从悦禅师平常接人,常设三关以验学者,犹如黄龙三关:
“一曰拨草瞻风,只图见性,即今上人性在甚么处?
二曰识得自性,方脱生死,眼光落地时,作么生脱?
三曰脱得生死,便知去处。四大分离,向甚么处去?
为了更好地理解从悦禅师的禅法,再看他的三则上堂法语——
上堂:“始见新春,又逢初夏。四时若箭,两曜如梭。不觉红颜翻成白首。直须努力,别著精神,耕取自己田园,莫犯他人苗稼。既然如是,牵犁拽耙,须是雪山白牛始得。且道鼻孔在甚么处?”良久曰:“叱!叱!”
上堂:“无法亦无心,无心复何舍。要真尽属真,要假全归假。平地上行船,虚空里走马。九年面壁人,有口还如哑。参!”
上堂:“夜夜抱佛眠,朝朝还共起。起坐镇相随,语默同居止。欲识佛去处,只这语声是。诸禅德,大小傅大士,只会抱桥柱澡洗,把缆放船,印板上打将来,模子里脱将去。岂知道本色衲僧,塞除佛祖窟,打破玄妙门,跳出断常坑,不依清净界,都无一物,独奋双拳,海上横行,建家立国。有一般汉,也要向百尺竿头凝然端坐,洎乎翻身之际,舍命不得。岂不见云门大师道,知是般事,拈放一边,直须摆动精神,著些筋骨。向混沌未剖已前荐得,犹是钝汉。那堪更于他人舌头上,咂啖滋味,终无了日。诸禅客,要会么?剔起眉毛有甚难,分明不见一毫端,风吹碧落浮云尽,月上青山玉一团。”喝一喝,下座。
从悦禅师圆寂于北宋哲宗元祐六年(1091),谥真寂禅师。有辞众偈云:
“四十有八,圣凡尽杀。
不是英雄,龙安路滑。”
东京法云佛照杲禅师,宝峰克文禅师之法嗣,姓氏未详。杲禅师自幼出家,少年时即开始游方参学。初投圆通玑禅师座下。
一日早晨,杲禅师入室请益,圆通玑禅师举问:“僧问投子:‘大死底人活时如何?’子曰:‘不许夜行,投明须到。’意作么生?”
杲禅师道:“恩大难酬。”
圆通玑禅师一听大喜,于是便命他充当首座和尚。
到了晚上,杲禅师受圆通玑禅师之命,为众秉拂说法。在法堂上,杲禅师反应迟钝,说话结结巴巴,大众都笑他。杲禅师羞愧得脸都红了。
第二天,杲禅师在僧堂为大众点茶,不小心把茶瓢碰到地上。看到茶瓢在地上跳动几下子,杲禅师当即便得应机三昧。
杲禅师后来又往参克文真净禅师。
一日,杲禅师读祖师的偈语“心同虚空界,示等虚空法。证得虚空时,无是无非法”时,豁然大悟。悟后,他经常告诉别人说:“我于绍圣三年(1096)十一月二十一日,悟得方寸禅。”
杲禅师出世后,先住归宗寺,后又应诏居净因寺。曾有上堂法语云:
“西来祖意,教外别传,非大根器,不能证入。其证入者,不被文字语言所转、声色是非所迷。亦无云门临济之殊,赵州德山之异。所以唱道须明:有语中无语,无语中有语。若向这里荐得,可谓终日著衣,未尝挂一缕丝;终日吃饭,未尝咬一粒米。直是呵佛骂祖,有甚么过?虽然如是,欲得不招无间业,莫谤如来正法轮。”
隆兴府(今江西南昌)泐潭湛堂文准禅师,宝峰克文禅师之法嗣,俗姓梁,兴元府(今陕西汉中)人。出家后,投真净克文净禅师座下参学。
初谒真净,真净禅师便问:“近离甚处?”
文准禅师道:“大仰。”
真净禅师问:“夏在甚处?”
文准禅师道:“大沩。”
真净禅师问:“甚处人?”
文准禅师道:“举元府。”
真净禅师接着又伸出双手,问:“我手何似佛手?”
文准禅师被这一奇怪的问题弄得茫然不知所措。
真净禅师于是便点拨道:“适来祇对(应答),一一灵明,一一天真。及乎道个我手何似佛手,便成窒碍。且道病在甚处?”
文准禅师道:“某甲不会。”
真净禅师道:“一切见(现)成,更教谁会?”
文准禅师一听,当下释然。于是便留在真净禅师身边,服勤十载,真净禅师凡有所往,文准禅师必随侍左右。
绍圣三年(1096),文准禅师随真净禅师移居石门,其门庭日益兴盛。凡有衲僧前来扣问,真净禅师但瞑目危坐,无所指示;或者安排参学者到园子里种菜,率以为常。文准禅师曾经跟同行的恭上座讲:“老汉无意于法道乎!”
一日,文准禅师拿拄杖疏通沟渠,因用力过猛,水溅到站在一旁的真净禅师的衣服上。他忽然大悟。
真净禅师大骂道:“此乃敢尔藞苴(la ju,粗糙)邪?”
从此以后,文准禅师“迹愈晦而名益著”。后应豫章太守李景直之邀请,开法于云岩。不久又移居泐潭。当时,深禅师住持泐潭,令文准禅师分座接众。
深禅师身边原先有一位悟侍者,有一天,悟侍者见一位僧人把烧剩的柴头从灶堂里钳出来,“咚”地一声扔在地上,顿时火星四射。悟侍者当下恍然有省,于是来到方丈寮向深禅师通报自己之所悟。深禅师大喝一声,将他赶出方丈。悟侍者一时想不通,便于延寿堂的厕所后面上吊自杀。从此以后,他的魂神出没无时,扰得大众心里都非常恐惧。
文准禅师听说这件事情以后,便在半夜里特地爬起来,前往悟侍者上吊的那个厕所,以探虚实。
文准禅师登上茅厕板,刚要脱衣方便,悟侍者突然提着净桶(方便之后,供洗手用)进来了。
文准禅师道:“待我脱衣。”
悟侍者于是一声不响地退出去了。
文准禅师刚脱完衣服,悟侍者又进来了。
文准禅师方便毕,悟侍者便给他递过筹子(古人大便完毕,就用木片或竹片揩屁股)。
文准禅师洗好手,便召呼侍者把净桶拿走。
悟侍者刚伸手过来,文准禅师一把抓住他的手,问道:“汝是悟侍者那(耶)?”
悟侍者道:“诺。”
文准禅师道:“是当时在知客寮,见掉火柴头,有个悟处底么?参禅学道,只要知个本命元辰下落处。汝铲地作此去就,汝在藏殿,移首座鞋,岂不是汝当时悟得底?又在知客寮移他枕子,岂不是汝当是悟得底?汝每夜在此提水度筹,岂不是汝当时悟得底?因甚么不知下落,却在这里恼乱大众?”
说完,文准禅师便猛推悟侍者,只听得轰然一声,如一堵砖墙倒地崩散。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悟侍者。
政和五年(1115)夏,文准禅师示疾。僧医让他忌毒物,文准禅师不听。有僧问其故。文准禅师反问道:“病有自性乎?”
那僧道:“病无自性。”
文准禅师道:“既无自性,则毒物宁有心哉?心空纳空,吾未尝颠倒。汝辈一何昏迷!”
同年十月,文准禅师便坐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