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州(治所在今湖南长沙)龙牙山居遁证空禅师,洞山良价禅师之法嗣,俗姓廓,抚州(今江西抚州)人。十四岁于吉州满田寺出家,后往嵩岳受戒。从此以后,他开始策杖游方,遍参禅师。
一日,龙牙禅师问翠微和尚:“学人自到和尚法席一个余月,不蒙一法示诲,意在于何?”
翠微和尚道:“嫌甚么?”
龙牙禅师一听,茫然莫测其旨。
于是便前往参礼洞山良价禅师。
洞山禅师道:“争怪得老僧?”
龙牙禅师仍然不明白。
于是他又回来,再问翠微和尚:“如何是祖师意?”
翠微和尚道:“与我将禅板来。”
龙牙禅师于是将禅板递给翠微和尚,翠微和尚接过禅板,举起就打。
龙牙禅师道:“打即任打,要且无祖师意!”
无奈之下,龙牙禅师又前往参问临济禅师:“如何是祖师意?”
临济禅师道:“与我将蒲团来。”
龙牙禅师于是将蒲团递给临济禅师,临济禅师接过之后,举起来就照着龙牙禅师劈面打来。
龙牙禅师道:“打即任打,要且无祖师意!”
后来有位僧人问龙牙禅师:“和尚行脚时,问二尊宿祖师意,未审二尊宿明也未?”
龙牙禅师道:“明即明也,要且无祖师意。”
龙牙禅师后来又参德山禅师。
初见德山,龙牙禅师便问:“学人仗镆邪(鎁)剑,拟取师头时如何?”
德山禅师便伸出脖子。
龙牙禅师道:“头落也。”
德山禅师一听,便微笑。
龙牙禅师后来将参德山禅师的这段因缘告诉了洞山禅师。
洞山禅师便问:“德山道什么?”
龙牙禅师道:“德山无语。”
洞山禅师道:“莫道无语,且将德山落底头呈似老僧。”
龙牙禅师一听便知过,遂礼拜忏谢,并留在洞山禅师座下,随众参请。
一日,龙牙禅师问洞山禅师:“如何是祖师西来意?”
洞山禅师道:“待洞水逆流,即向汝道。”
龙牙禅师一听,这才恍然大悟。
为报师恩,龙牙禅师继续执侍洞山禅师八年之久。后受湖南马氏之邀请,住龙牙山妙济禅苑,开法接众,号证空大师。座下有徒众五百余人。
龙牙禅师接人,语言虽平实,但干净利索,决不留一丝一毫的尾巴。试举数则如下:
1.问:“十二时中如何著力?”师(龙牙禅师)曰:“如无手人欲行拳始得。”
2.问:“终日区区(辛苦奔波),如何顿息?”师曰:“如孝子丧却父母始得。”
3.问:“如何是道?”师曰:“无异人心是。”乃曰:“若人体得道无异人心,始是道人。若是言说,则没交涉。道者,汝知行底道人否?十二时中,除却著衣吃饭,无丝发异于人心,无诳人心,此个始是道人。若道我得我会,则没交涉,大不容易。”
4.问:“古人得个甚么,便休去?”师曰:“如贼入空室。”
5.问:“二鼠侵藤时如何?”师曰:“须有隐身处始得。”曰:“如何是隐身处?”师曰:“还见侬家么?”
6.问:“知有底人,为甚么却有生死?”师曰:“恰似道者未悟时。”
7.问:“如何是无事沙门?”师曰:“若是沙门,不得无事。”曰:“为甚么不得无事?”师曰:“觅一个也难得。”
龙牙禅师示寂于后梁龙德三年(923)。春秋八十九岁。
京兆华严寺休静禅师,洞山良价禅师之法嗣。初在澧州洛浦山(又称乐普山)元安禅师座下作维那。
一日,休静禅师白槌普请(击槌召集大众参加劳动),吩咐众人道:“上间般(搬)柴,下间锄地。”
当时,首座和尚便问他:“圣僧作甚么?”
休静禅师道:“当堂不正坐,不赴两头机。”
首座和尚一听,便休。
休静禅师后投洞山良价禅师座下。
一日,休静禅师入室参请,问洞山禅师:“学人无个理路,未免情识运为。”
洞山禅师反问道:“汝还见有理路也无?”
休静禅师道:“见无理路。”
洞山禅师便进一步追问:“甚处得情识来?”
休静禅师道:“学人实问。”
洞山禅师道:“恁么则直须向万里无寸草处去。”
休静禅师疑惑不解,问道:“万里无寸草处,还许某甲去也无?”
洞山禅师道:“直须恁么去。”
休静禅师言下有省。
后来有一次,休静禅师正在搬柴。洞山禅师一见,便一把抓住他,问道:“狭路相逢时如何?”
休静禅师道:“反侧!反侧!”
洞山禅师一听,知道他已经彻悟了,遂印可道:“汝记吾言,向南住,有一千人;向北住,止三百而已。”
休静禅师最初住福州东山华严寺,座下徒众果然满一千人。不久,休静禅师又应后唐国主庄宗李存勖之请,入帝都弘化,其徒众果然只有三百人。
一天,庄宗请众僧入内赴斋,休静禅师亦在其中。庄宗见其他大师大德都在看经,唯有休静禅师及其徒众不看经,觉得很奇怪,便问:“师为甚么不看经?”休静禅师道:“道泰不传天子令,时清休唱太平歌(国家太平,政通人和,无为而治,既用不着传天子之令,也用不着唱太平歌,因为这一切都是多余的)。”
庄宗道:“师一人即得,徒众为甚么也不看经?”
休静禅师道:“师子窟中无异兽,象王行处绝狐踪。”
庄宗又问:“大师大德为甚么总看经?”
休静禅师道:“水母元(原)无眼,求食须赖虾。”
庄宗道:“既是后生,为甚么却称长老?”
休静禅师道:“三岁国家龙凤子,百年殿下老朝臣(皇帝虽然年少,只有三岁,但他毕竟是一国之主,百岁的老人年纪虽大,在殿下犹得称臣)。”
休静禅师晚年游方于河朔,后于平阳示灭。荼毗后,获舍利无数,徒众分建四塔:一晋州,一房州,一终南山逍遥园,一华严寺。谥宝智禅师。
益州(今四川成都)北院通禅师,洞山良价禅师之法嗣。出家后,投夹山善会禅师座下。
一日,夹山禅师上堂云:“坐断主人公,不落第二见。”
通禅师一听,便从大众中走出来,说道:“须知有一人不合伴。”
夹山禅师道:“犹是第二见。”
通禅师于是一把将禅床掀倒。
夹山禅师问:“老兄作么生?”
通禅师道:“待某甲舌头烂,即向和尚道。”
第二天,通禅师又入室参礼夹山禅师。
通禅师问:“目前无法,意在目前,不是目前法,非耳目之所到,岂不是和尚语?”
夹山禅师道:“是。”
通禅师一听,又将禅床掀倒,并叉手而立。
夹山禅师突然站起来,打了通禅师一拄杖。
通禅师便退下去。
因在夹山会下不能契旨,通禅师后来又投洞山良价禅师座下,随众参学请益。通禅师虽然用功精勤,然未能发明心地。于是他心里非常着急,又想辞别洞山,入岭参请其他大德。
洞山禅师道:“善为!飞猿岭峻,好看!”
通禅师深思良久。
洞山禅师唤道:“通阇黎!”
通禅师应诺。
洞山禅师道:“何不入岭去?”
通禅师言下有省,于是决定继续留在洞山禅师身边,不再入岭参学。时人皆称之“镢头通”。
洞山禅师圆寂后,通禅师便往益州北通院弘化。圆寂后谥证真大师。
澧(li)州(治所在今湖南澧县)钦山文邃禅师,洞山良价禅师之法嗣,福州人。少年时依杭州大慈山寰中禅师(百丈禅师之法嗣)受业,当时岩头全奯、雪峰义存禅师亦在大慈座下参学。岩头和雪峰通过观察文邃禅师的言谈举止,知道他是个法器,于是便经常带着他游方参学。
当时,岩头和雪峰均已开悟,并获德山禅师的印记。而文邃禅师则因为因缘不契,虽屡蒙德山禅师激扬启发,却仍然疑滞未悟。
一日,文邃禅师问德山禅师:“天皇也恁么道,龙潭也恁么道,未审和尚作么生道?”
德山禅师道:“汝试举天皇、龙潭道底看。”
文邃禅师刚要上前说话,德山禅师举起拄杖便打。
德山禅师这一拄杖打重了,文邃禅师被送进了延寿堂养伤。
文邃禅师很委屈地说道:“是则是,打我太煞(太过、太狠)!”
岩头和尚道:“汝恁么道,他后不得道见德山来。”
文邃禅师后来参洞山良价禅师,于言下发解,因而成为他的法嗣。
二十七岁那年,文邃禅师住钦山开法。他曾当众反省自己当年在参洞山良价禅师过程中所犯的过失:
洞山禅师问他:“甚么处来?”
文邃禅师道:“大慈来。”
洞山禅师道:“还见大慈么?”
文邃禅师道:“见。”
洞山禅师问:“色前见,色后见?”
文邃禅师道:“非色前后见。”
洞山禅师一听,便默然不理他。
举完此经历之后,文邃禅师感慨道:“离师太早,不尽师意。”
杭州佛日本空禅师,云居道膺禅师之法嗣。初游天台山,曾公开宣称:“如有人夺得我机者,即吾师矣。”后投江西云居道膺禅师座下参学。
初礼云居和尚,佛日禅师便问:“二龙争珠,谁是得者?”
云居和尚道:“卸却业身来,与子相见。”
佛日禅师道:“业身已卸。”
云居和尚便问:“珠在甚么处?”
佛日禅师被问得无言以对,于是便心悦诚服地留在云居和尚身边,朝夕入室请益。当时,佛日禅师才十三岁。
四年后,佛日禅师辞别云居和尚,往参夹山善会禅师。佛日禅师刚进门,便碰见寺院里的维那师。
维那一见佛日禅师,以为他是来挂单的,便道:“此间不著后生。”
佛日禅师道:“某甲不求挂搭,暂来礼谒和尚。”
维那于是便向夹山禅师禀报。夹山禅师答应接见他。
佛日禅师还未来得及登上台阶,夹山禅师便问:“甚处来?”
佛日禅师道:“云居来。”
夹山禅师道:“即今在甚么处?”
佛日禅师道:“在夹山顶上。”
夹山禅师道:“老僧行年在坎,五鬼临身。”
佛日禅师准备登上台阶礼拜,夹山禅师却问道:“三道宝阶,从何而上?”
佛日禅师道:“三道宝阶,曲为今时。向上一路,请师直指。”
夹山禅师便作揖,佛日禅师于是上阶礼拜。
夹山禅师又问:“阇黎与甚么人同行?”
佛日禅师道:“木上座。”
夹山禅师道:“何不来相看老僧?”
佛日禅师道:“和尚看他有分。”
夹山禅师问:“在甚处?”
佛日禅师道:“在堂中。”
夹山禅师于是在佛日禅师的陪同下,来到堂中。佛日禅师便拿起拄杖,把它掷在夹山禅师的面前。
夹山禅师问:“莫从天台得否?”
佛日禅师道:“非五岳之所在。”
夹山禅师又问:“莫从须弥得否?”
佛日禅师道:“月宫亦不逢。”
夹山禅师道:“恁么则从人得也。”
佛日禅师道:“自己尚是冤家,从人得,堪作甚么?”
夹山禅师知道他已悟,便道:“冷灰里有一粒豆爆。”说完便唤维那:“明窗下安排著。”
佛日禅师问:“未审明窗还解语也无?”
夹山禅师道:“待明窗解话,即向汝道。”
第二天,夹山禅师上堂,问:“昨日新到在甚么处?”
佛日禅师于是从大众中走出来应喏。
夹山禅师问:“子未到云居已前,在甚么处?”
佛日禅师道:“天台国清。”
夹山禅师道:“吾闻天台有潺潺之瀑,渌渌之波,谢子远来,此意如何?”
佛日禅师道:“久居岩谷,不挂松萝。”
夹山禅师道:“此犹是春意,秋意作么生?”
佛日禅师默然良久。
夹山禅师道:“看君只是撑船汉,终归不是弄潮人。”
过了几天,寺院普请(全寺上下僧众一起作务),维那命令佛日禅师送茶。
佛日禅师道:“某甲为佛法来,不为送茶来。”
维那道:“奉和尚处分(这是奉大和尚的安排)。”
佛日禅师道:“和尚尊命即得(既是大和尚的安排,那我就送茶)。”
于是便将茶送至大伙儿干活的地方,摇着茶瓯,哗哗作声。
夹山禅师回头看了他一眼。
佛日禅师道:“酽茶三五碗,意在钁头边。”
夹山禅师道:“瓶有倾茶势,篮中几个瓯?”
佛日禅师道:“瓶有倾茶势,篮中无一瓯。”说完便给大众行茶。
当时,所有参加劳动的人都抬头看着他们俩。
佛日禅师道:“大众鹤望,请师一言。”
夹山禅师道:“路逢死蛇莫打杀,无底篮子盛将归。”
佛日禅师道:“手执夜明符,几个知天晓?”
夹山禅师一听,高兴地说道:“大人!有人也!归去来!归去来!”
佛日禅师得法后,住杭州接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