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州(今安徽庐江)浮山法远圆鉴禅师,叶县省禅师之法嗣,俗姓沈(亦说王),郑州人。十七岁游并州(今山西汾水中游一带),投承天院三交智嵩和尚座下。三交智嵩和尚是首山省念禅师之法嗣。
法远禅师向智嵩和尚乞求出世之法,智嵩禅师道:“汝当剃落,坠三宝数,乃可受法。”
法远禅师道:“法有僧俗乎?”
智嵩禅师道:“与其为俗,曷若为僧!僧则能续佛寿命故也。”
法远禅师于是从智嵩禅师落发、并受具足戒。
一日,法远禅师见一僧入室请益,向智嵩禅师请问赵州和尚柏树子之因缘。智嵩禅师责问那僧,法远禅师站在一旁,言下有省。
后不久,法远禅师开始行脚,历参诸方,先后亲近过汾阳善昭、叶县归省、大阳警玄、琅琊慧觉等诸大善知识,皆蒙印可。因其每至一处丛席,皆不知不觉成为大众的首领,故禅林中皆称他为“远公虎子。”
法远禅师智慧显发,曾经与达观昙颖禅师等七八人结伴游蜀,中途几遭官府之横逆,皆因法远禅师足智多谋而得脱险。众人皆因为他通晓吏事,故又称他为“远录公”。
浮远禅师的忍辱精神堪为后世学道者的楷模。法远禅师曾经与天衣义怀禅师率众同参叶县归省禅师;。
归省禅师一见他们,便大声呵斥道:“汝辈踏州县僧,来此何为?我那有闲饭养你闲汉耶?”
骂完,要将他们赶走。众人却站在那里不动身。归省禅师很生气,于是拿水来,泼在他们的身上,他们仍然不走。这时,归省禅师又拿来香灰,撒在他们的身上。这时众人忍不住了,一个个怒不可遏,纷纷离开了,唯有法远与义怀二禅师仍端坐如故。
归省禅师见他二人仍然不走,便问:“彼皆去矣,尔故(为什么)不去?”
法远禅师道:“久慕和尚道德,不远千里而来,岂因一杓水、一把灰遽即去耶?”
归省禅师道:“尔二人既真为佛法,此间缺典座,能为之否?”
法远禅师道:“弟子愿为。”
于是法远禅师便负责厨房,而义怀禅师则下参堂去了。
归省禅师的道场生活极为清苦。一日,归省禅师外出,大众不堪枯淡的生活,一致请求法远禅师趁老和尚不在,煮一顿好粥,改善一下生活。法远禅师心生怜悯,于是就煮了一锅六和粥。粥刚煮好,大众还未来得及享用,归省禅师就回来了。
过堂(寺院里吃早斋与午斋,称之为过堂)完毕,归省禅师便把知事僧叫来,盘问道:“今日有施主设斋耶?”
知事僧道:“无”。
归省禅师又问:“堂中纳襯(chen,同“儭”、“嚫”,施舍。纳襯,即接受信众的布施)耶?”
知事僧道:“无”。
归省禅师道:“如此,则此粥从何所得?”
知事僧道:“问典座。”
于是,法远禅师便主动前来承认道:“某甲见大众枯淡,实自为之。”
归省禅师骂道:“尔如此好心,待他日为住持时,为之不晚。何得私盗常住物,做人情耶?”
于是便令知事估计一下法远禅师的衣钵值几个钱,没收归为常住所有,以充粥钱。然后将法远禅师赶出山门。
大众都为法远禅师再三求情,法远禅师亦自忏悔。可是,归省禅师就是不同意再留他。于是,大众又请来诸山长老及寺院大施主,一起前来乞求归省禅师允许法远禅师留下。
归省禅师大怒道:“我道尔不是好,汝欲以势位压我耶?速去!”
无奈之下,法远禅师便道:“如此则挂搭不敢望,但上堂时,容某一听法,足矣。”
归省禅师点头同意了。于是法远禅师便晚上住在山下另外一座寺院的一间廓房里,白天则上山听归省禅师讲法。
一日,归省禅师偶然下山,发现法远禅师住在另外一座寺院的廊房里,便盘问道:“尔住此几时矣?”
法远禅师道:“已半年矣。”
归省禅师又问:“还常住房钱否?”
法远禅师道:“ 无。”
归省禅师呵斥道:“此住房尔何敢盗住?速须还他去!不尔,我当告官。”
于是法远禅师只好来到城中乞化,还了房费,从此以后便住在城里。尽管如此,法远禅师每次见到归省禅师,态度更加恭敬。
归省禅师通过这一连串的考验,确知法远禅师的忍辱波罗蜜已成,于是鸣钟告诉大众说:“叶县有古佛,汝等宜知之。”
大众便问:“古佛是谁?”
归省禅师道:“如远公,真古佛也。”
大众一听,都惊诧不已,于是盛排香华,入城迎请法远禅师回山。
归省禅师特地为法远禅师升堂,面付佛法。
自古以来,在法堂里付法,唯法远禅师一人享受此等礼遇。
北宋仁宗天圣年间(1023-1032),法远禅师应淮南漕运使许式的邀请,于舒州太平兴国寺开堂接众。庆历三年(1043)又移居天柱山月华庵。庆历六年(1046)又应吕济叔邀请,住持浮山。
浮山法远禅师与欧阳文忠公(欧阳修)曾有过交往。欧阳修听说法远禅师品格奇逸,道誉遐迩,于是便登门造访。及至见面,欧阳修发现法远禅师除容仪凛然,目光射人之外,并无奇特之处,所以也并不太在意。当时,欧阳修并没有急于问法,而是与一位客人对弈。法远禅师默默地坐在旁边。等下完一局棋之后,欧阳修才请法远禅师说法。于是法远禅师便令僧击鼓,郑重地升座说法道:
“若论此事,如两家著棋相似,何谓也?敌手知音,当机不让。若是缀五饶三,又通一路始得。有一般底,只解闭门作活,不会夺角冲关,硬节与虎口齐彰,局破后徒劳绰斡。所以道,肥边易得,瘦肚难求。思行则往往失粘,心粗而时时头撞。休夸国手,谩说神仙。赢局输筹即不问,且道黑白未分时,一著落在甚么处?”良久曰:“从来十九路,迷悟几多人。”
欧阳修一听,大为惊诧,并赞叹不已,谓同僚道:“修初疑禅语为虚诞,今日见此老机缘,所得所造,非悟明于心地,安能有此妙旨哉!”
法远禅师圆寂于英宗治平四年(1067),春秋七十七岁。法远禅师生前著有《九带》传世。
法远禅师临终时,有遗语及颂云:
“法远以一幻身,旅泊三界,虽识导利,实无一法与人。深惭诳世,实愧虚声。兹乃形质朽败,四大将离,聚沫之躯,有何久计!既当风烛,何叹逝川!又念幻身在世,仁信多有供须,耻无道业升消,曷有胜缘报答?忖量唯已,自知湛寂真元,却还本道,忍死半刻,援笔陈谢。”
颂曰:
“幻世出没有何穷,幻化本来体自空。
南山起云北山雨,楼头鼓动庆阳钟。”
又云:
“来时无物去亦无,譬似浮云布太虚。
抛下一条皮袋骨,还如霜雪入红炉。”
又自叹云:
“孤舟夜静泛波澜,两岸芦花对月圆。
金鳞自入深潭去,空使渔翁执钓竿。”
叶县归省禅师座下有一僧,一日入室请益赵州禅师柏树子公案。
该公案是这样的——
有僧问赵州:“如何是祖师西来意?”
州云:“庭前柏树子。”
僧云:“和尚莫将境示人。”
州云:“我不将境示人。”
僧云:“如何是祖师西来意?”
州云:“庭前柏树子。”
归省禅师道:“我不辞与汝说,还信么?”
那僧道:“和尚重言,争敢不信!”
归省禅师便道:“汝还闻檐头水滴声么?”
那僧一听,豁然大悟,不觉失声叫道:“(口耶)(xie)!”
归省禅师问道:“你见个甚么道理?”
那僧便以颂对曰:
“檐头水滴,分明历历。
打破乾坤,当下心息。”
归省禅师一听,遂忻然印可。
归省禅师座下另有一僧,身患重病,奄奄一息。
一日,归省禅师去将息寮(寺院僧众养病之所,又称延寿堂、省行堂、涅槃堂、无常院)看望那位病僧。
那僧见到归省禅师,便问:“和尚!四大本空,病从何来?”
归省禅师道:“从阇黎问处来。”
那僧喘着粗气,又问:“不问时如何?”
归省禅师道:“撒手卧长空。”
那僧一听,便惊喜地大叫一声“(口耶)!”然后脱化而去。
襄州谷隐山蕴聪慈照禅师,首山省念禅师之法嗣,姓氏籍贯未详。初参洪州百丈道恒和尚,并留在那里结夏安居。
一日,道悟和尚上堂,举中观论曰:“正觉无名相,随缘即道场。”
蕴聪禅师便从大众走出来,问道:“如何是正觉无名相?”
道恒和尚道:“汝还见露柱么?”
蕴聪禅师又问:“如何是随缘即道场?”
道恒和尚道:“今日结夏。”
蕴聪禅师一听,茫茫然无可把捉。于是便辞别百丈,往参首山省念禅师。
初礼首山,蕴聪禅师便问:“学人亲到宝山,空手回时如何?”
首山和尚道:“家家门前火把子。”
蕴聪禅师言下大悟。遂呈偈曰:
“我今二十七,访道曾寻觅。
今朝喜得逢,要且不相识。”
首山和尚一看蕴聪禅师的悟道偈,知道他已彻,遂予印可。
蕴聪禅师后又来到大阳警玄和尚座下。
大阳和尚问:“近离甚处?”
蕴聪禅师道:“襄州。”
大阳和尚又问:“作么生是不隔底句?”
蕴聪禅师道:“和尚住持不易。”
大阳和尚道:“且坐吃茶。”
茶毕,蕴聪禅师便参众去了。
这时大阳和尚的侍者问大阳:“适来新到,祇对(回答)住持不易,和尚为甚么教坐吃茶?”
大阳和尚道:“我献他新罗附子,他酬我舶上茴香。你去问,他有语在。”
于是,侍者便去请蕴聪禅师吃茶,问道:“适来祇对和尚,道住持不易,意旨如何?”
蕴聪禅师道:“真榆不博(换取)金。”
蕴聪禅师后住襄州谷隐山化众。
汝州(今河南临汝)广慧院元琏禅师,首山省念禅师之法嗣,俗姓陈,泉州人。
初参首山,首山和尚即问:“近离甚处?”
元琏禅师道:“汉上。”
首山和尚于是竖起拳头,又问:“汉上还有这个么?”
元琏禅师道:“这个是甚么碗鸣声?”
首山和尚道:“瞎。”
元琏禅师道:“恰是。”说完,拍一拍手便走。
过了一些日子,元琏禅师又入室参礼首山和尚,问道:“学人亲到宝山,空手回时如何?”
首山和尚道:“家家门前火把子。”
[元琏禅师的“学人亲到宝山,空手而回时如何”这一问,其落处在有所得心。自性人人本自有之,若不空手而回,倒成了怪事。家家门前有个火把子,更求他觅个什么?]
元琏禅师当下大悟,欣喜地说道:“某甲不疑天下老和尚舌头也。”
首山和尚知道他有所省悟,便问道:“汝会处作么生,与我说来看(你悟了个什么,说给我听听)。”
元琏禅师道:“只是地上水碙砂也。”
首山和尚遂印可他,说道:“汝会也。”
元琏禅师于是礼拜叩谢。
元琏禅师出世后,住汝州广慧院,与杨亿侍郎关系密切。
曾上堂云:“临济两堂首座相见,同时下喝,诸人且道还有宾主也无?若道有,只是个瞎汉。若道无,亦是个瞎汉。不有不无,万里崖州。若向这里道得,也好与三十棒。若道不得,亦与三十棒。衲僧家到这里,作么生出得山僧圈去?”良久又道:“苦哉!虾蟆蚯蚓,跳上三十三天,撞著须弥山百杂碎。”说完又拈拄杖曰:“一队无队铁锤。速退!速退!”
驱耕夫之牛,夺饥人之食,让人出身无路,进退不得——这个一向被视为宗门接人手段。元琏禅师的这段上堂法语,可以说把这个方法用得恰到好处。虽然他没有用棒用喝,可是其力量却不亚于棒喝。
并州(今山西汾水中游一带)承天院三交智嵩禅师(又称唐明智嵩),首山省念禅师之法嗣。
初参首山省念和尚,问道:“如何是佛法的大意?”
首山和尚道:“楚王城畔,汝水东流。”
智嵩禅师一听,言下有省,顿契佛意。后作三玄偈,呈首山和尚。偈曰:
“须用直须用,心意莫定动。
三岁师子吼,十方没狐种。
我有真如性,如同幕里隐。
打破六门关,显出毗卢印。
真骨金刚体可夸,六尘一拂求无遮。
廊落世界空为体,体上无为真到家。”
首山和尚阅偈后,想进一步勘验他,便请他吃茶。
首山和尚问道:“这三颂是汝作来邪?”
智嵩禅师道:“是。”
首山和尚道:“或有人教汝现三十二相时如何?”
智嵩禅师道:“某甲不是野狐精。”
首山和尚道:“惜取眉毛。”
智嵩禅师道:“和尚落了多少?”
首山和尚一听,便拿起竹篦照智嵩禅师的头上就打,说道:“这汉向后乱作去在。”
智嵩禅师悟道后,住并州承天寺接众。
曾上堂示众云:“寒温冷暖,著衣吃饭,自不欠少。波波(到处奔波)地觅个甚么?只是诸人不肯承当。如今还有承当底么?有则不得孤负(辜负)山河大地。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