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米和尚,又称七师,陕西人,俗姓辛,其父为陕郡太守。米和尚少时谨肃少语,不好狎玩。十岁时开始接触佛教。不久父母双亡,生计日渐艰辛,思亲之痛使他骨瘦如柴。米和尚的住所之南面,有瓦窑七座。一日,米和尚哀号发狂,离家出走。家童四处寻找,最后发现米和尚在一瓦窑之中宴坐。家童跟他说话,他也不理睬。家童于是准备离开,在经过另一座瓦窑时,家童不经意间往里一瞥,发现又有一个米和尚宴坐其中。如是遍观七窑,一一皆见米和尚端坐其中,身光烂然若金。一时当地居民,皆奉之如神。
米和尚出家后,曾参礼沩山灵祐禅师,发明心迹后,即遍历诸方,饱参禅德。
一日,襄州常侍王敬初居士,正在处理民事,米和尚来了。王敬初一见米和尚,便举笔示之。
米和尚问:“还判得虚空否?”
王敬初居士一听,便掷笔回到屋内,再也不出来。米和尚好生疑惑。第二天,米和尚便请鼓山供养主,进入王公署所,探问其意。米和尚亦跟进署内,事先躲在屏风后面。
供养主刚一坐定,便问王公:“昨日米和尚有甚么言句,便不相见?”
王公道:“师(狮)子咬人,韩卢逐块。”
真正的狮子,遭石块打击后,它知道应该咬人,只有那愚蠢的狗才去追咬石块。王公的意思是,米和尚被语言名相所转,离开了本分,执指失月。
米和尚一听此语,即省已过,于是急忙走出屏风,朗声笑道:“我会也,我会也。”
王公道:“会即不无,你试道看。”
米和尚道:“请常侍举。”
王公于是竖起一只筷子。
米和尚道:“这野狐精。”
王公一听,便赞叹道:“这汉彻也。”
米和尚悟道后,即回陕西受业寺,开法接众。
袁州仰山南塔光涌禅师,仰山慧寂禅师之法嗣,俗姓章,豫章丰城人。刚出生时,神光照庭,马皆惊鸣,因起名光涌。光涌禅师少时长得非常英俊聪敏,依仰山慧寂禅师剃度出家。后北游参学,曾礼谒过临济义玄禅师,不久又回到仰山座下,执侍仰山禅师。
仰山禅师问:“汝来作甚么?”
光涌禅师道:“礼觐和尚。”
仰山禅师又问:“还见和尚么?”
光涌禅师道:“见。”
仰山禅师道:“和尚何似驴?”
光涌禅师道:“某甲见和尚亦不似佛。”
仰山禅师一听,便追问道:“若不似佛,似个甚么?”
光涌禅师道:“若有所似,与驴何别?”
仰山禅师一听,大为惊叹,说道:“凡圣两忘,情尽体露。吾以此验人,二十年无决了者。子保任之。”
仰山禅师常常指着光涌禅师,对其他人说:“此子肉身佛也。”
光涌禅师后住仰山南塔,普施法化。
杭州无著文喜禅师,仰山慧寂禅师之法嗣,俗姓朱,嘉禾语溪人。七岁时,文喜禅师依本邑常乐寺国清禅师落发出家,学习戒律和经教。后值会昌法难,沙汰僧尼,文喜禅师不得不穿上俗装,隐身于民众,韬光养晦。大中初年(847),唐宣宗诏令恢复佛教,文喜禅师于盐官齐峰寺又重新忏悔出家,后礼谒大慈山性空禅师,性空禅师问他:“子何不遍参乎?”
于是文喜禅师便直往五台山,朝礼华严寺。在金刚窟,文喜禅师碰到一位老翁,正牵着一头牛而行。那位老翁邀请文喜禅师到寺里坐一坐。刚进寺门,老翁便呼“均提”,随即有一位童子应声而出。老翁放下牛,引文喜禅师升堂就座。只见堂宇皆金色晃耀。老翁自于禅床上踞坐,然后指着一个绣墩,命文喜禅师坐在上面。
老翁问:“近自何来?”
文喜禅师道:“南方。”
老翁又问:“南方佛法如何住持?”
文喜禅师道:“末法比丘,少奉戒律。”
老翁问:“多少众?”
文喜禅师道,“或三百,或五百。”
说完,文喜禅师反问老翁:“此间佛法如何住持?”
老翁道:“龙蛇混杂,凡圣同居。”
文喜禅师又问:“多少众?”
老翁道:“前三三,后三三。”
说完,老翁便呼童子上茶,并进上酥酪点心。文喜禅师品尝着茶和点心,顿感心意豁然。
老翁拈起玻璃盏,又问:“南方还有这个否?”
文喜禅师道:“无。”
老翁进一步追问:“寻常将甚么吃茶?”
文喜禅师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酬对。
这时,天色渐晚,文喜禅师便问老翁:“拟投一宿得否?”
老翁道:“汝有执心在,不得宿。”
文喜禅师道:“某甲无执心。”
老翁问:“汝曾受戒否?”
文喜禅师道:“受戒久矣。”
老翁道:“汝若无执心,何用受戒?”
文喜禅师一听,不得不告辞。
于是,老翁便令童子送文喜禅师出寺。
路上,文喜禅师问童子:“前三三,后三三,是多少?”
童子便召唤:“大德!”
文喜禅师应诺。
童子问道:“是多少?”
可惜,文喜禅师此时尚未契悟其旨,又问童子:“此为何处?”
童子道:“此金刚窟般若寺也。”
文喜禅师一听,倍感凄然失落,此时他才突然明白,那位老翁原来就是文殊菩萨。回头再找那位老翁,已杳然不可见矣!于是文喜禅师便向童子均提稽首道:“愿乞一言为别。”童子于是说偈道:
“面上无嗔供养具,口里无嗔吐妙香。
心里无嗔是珍宝,无垢无染是真常。”
说完,童子均提便与寺院突然都不见了。再抬头一看,只见天空五色祥云中,文殊菩萨正乘着金毛师子,一会儿,一片白云从东方飘过来,文殊菩萨随即便隐没不见了。
那天,沧州菩提寺的僧人修政等人,亦到金刚窟朝礼。当时,他们还听见山石发出巨大的震吼之声。
既然与文殊菩萨有缘,文喜禅师于是便驻锡五台山。
咸通三年(862),文喜禅师前往江西洪州观音山参礼仰山慧寂禅师,一言之下,顿了心契,并留在仰山,充当典座之职。
一天,文喜禅师正在做饭,文殊菩萨突然现形于粥镬之上。文喜禅师一见,抓起搅粥篦就打,说道:“文殊自文殊,文喜自文喜。”
文殊菩萨于是飞升空中,说偈道:
“苦瓠连根苦,甜瓜彻蒂甜。
修行三大劫,却被老僧嫌。”
另有一天,有位行为怪异的行脚僧人前来求斋食。文喜禅师一见,便把自己的那份斋饭给他吃了。仰山禅师早已预知此事,便问文喜禅师:“适来果位人至,汝给食否(刚才有位果位菩萨来了,你给他饭吃了吗)?”
文喜禅师道:“辍已回施(我把自己的那份停了,已转施给他)。”
仰山禅师道:“汝大利益(你将因此而得大利益)。”
文喜禅师后辗转来到浙江,住杭州龙泉寺。钱王对他非常崇敬,并奏赐紫衣,署无著禅师。
文喜禅师将顺寂的那天深夜,告诉大众说:“三界心尽,即是涅槃。”说完,便跏趺而终。当时白光照室,竹树同色。后塔于灵隐山之西坞。
天福二年(937)宣城守帅田頵(yun)响应杭州守将许思,发动叛乱,纵兵大掠。贼兵打开文喜禅师的肉身塔,发现他的肉身完好无坏,爪发俱长。后来,武肃钱王听说此事,甚为诧异,便派佐将邵志将文喜禅师的肉身塔重新封瘗,后又迁至净慈山智觉寿禅师塔之左侧。
福州双峰古禅师,双峰和尚之法嗣,本以讲经为业。因参双峰和尚,得明心性。
初礼双峰和尚,双峰和尚便问:“大德甚么处住?”
古禅师道:“城里。”
双峰和尚又问:“寻常还思老僧否?”
古禅师道:“常思和尚,无由礼觐。”
双峰和尚道:“只这思底便是大德。”
古禅师从此悟旨。
古禅师悟道后,便不再讲经,而是留在双峰和尚身边,执侍数年,以报师恩。
古禅师后来又到霜庆诸禅师座下,便只是随众而已,却不曾向石霜和尚请益。众人都议论,古侍者之所以不参礼石霜和尚,是因为他曾经受了双峰和尚的印记,已经开悟了。这些话后来传到石霜和尚的耳朵里。于是,石霜和尚决定勘验一下双峰古禅师的悟境,但是却没有得到合适的机会。
住了一段时间,古禅师准备辞别石霜和尚,前往他方。临走时,石霜和尚手持拂子,将他送到门口。石霜和尚突然召唤道:“古侍者!”古禅师一听,便回首看。石霜和尚道:“拟著即差,是著即乖,不拟不是,亦莫作个会。除非知有,莫能知之。好去!好去!(计度否定也不是,肯定也不是,不肯定不否定也不是。除非见性,否则无法洞明此旨。你此去要好好珍重啊)”
古禅师连声应道:“喏!喏!”,然后转身继续向前迈进。
双峰和尚示寂后,古禅师便继任其法席,住持安僧。
其座下曾有僧问:“和尚当时辞石霜,古霜恁么道(那样讲),意作么生(是什么意思)?”
古禅师回答道:“只教我不著是非。”
天台山德韶国师,清凉文益禅师之法嗣,俗姓陈,处州(今浙江丽水)龙泉人。其母叶氏,曾梦见白光触体,因而有孕。德韶禅师十五岁时,曾有一梵僧来家中化缘,见他生得气度不凡,便劝他出家。于是他十七岁便依本州龙归寺落发,十八岁又于信州(治所在今江西上饶)开元寺受具足戒。
后唐同光年间(923-926),德韶禅师开始游方参学。他首先来到安徽舒州(治所在今潜山县)投子山,礼谒投子大同禅师,接着又礼谒龙牙居遁禅师。
初见龙牙,德韶国师便问:“雄雄之尊,为甚么近之不得?”
龙牙禅师道:“如火与火。”
德韶国师问:“忽遇水来又作么生?”
龙牙禅师道:“去!汝不会我语。”
德韶国师又问:“天下盖,地不载。此理如何?”
龙牙禅师道:“道者(道人)合(应该)如是。”
德韶国师就这样反复地请问了十七次,龙牙禅师从始至终一直如此作答。
德韶国师最终还是不明其旨。于是他再三请求龙牙禅师垂示。龙牙禅师道:“道者,汝已后自会去(你以后自己去休会)。”
德韶国师后来到通玄峰。一日,德韶国师正在澡浴的时候,想起龙牙禅师和答话,忽然有省。于是,他便整肃威仪,遥望龙牙,焚香礼拜,感谢禅师的开示,说道:“当时若向我说,今日决定骂也。”
德韶禅师后来又参礼疏山匡仁禅师,问道:“百匝千重,是何人境界?”
疏山禅师道:“左搓芒绳缚鬼子。”
德韶国师道:“不落古今,请师说。”
疏山禅师道:“不说。”
德韶国师问:“为甚么不说?”
疏山禅师道:“个中不辨有无。”
德韶国师道:“师今善说。”
疏山禅师一听,感到非常惊诧。
就这样,德韶国师先后参拜了五十四员善知识,虽然不无收获,但都因为法缘不具足,未能最后彻悟。
最后,德韶国师来到临川(今江西抚州)礼谒法眼禅师(清凉文益)。法眼国师一见,便非常器重他。德韶禅师因为遍涉丛林,见到的善知识太多,此时已不再象当年那年热衷于向外驰求,而仅仅是随众而已,倦于参问。
一日,法眼禅师上堂,有僧问:“如何是曹源一滴水?”
法眼禅师道:“是曹源一滴水。”
那僧一听,不识其旨,惘然而退。
当时,德韶国师正坐在一旁。当他听到法眼禅师的回答,豁然大悟,平生所有凝滞,涣然冰释。
于是,他便把自己的证悟告诉了法眼禅师。
法眼禅师一听,非常高兴,并赞叹道:“汝向后当为国王所师,致祖道光大,吾不如也。”
德韶禅师彻悟后不久,即回浙江。一日,游天台山,德韶国师目睹了智者大师(智顗)的遗踪,恍若旧居。因为他与智者大师同姓,故时人皆谓他是智者大师的后身。于是德韶禅师便在天台白沙,创院弘法。
当时吴越王钱弘俶任台州刺史,闻德韶禅师的道名,便请他来治所说法,并执弟子礼。德韶国师告诉他说:“他日为霸主,无忘佛恩。”后汉乾祐元年(948),钱弘俶果然嗣国位,称忠懿王。他在位的时候,对佛教的护持尤为尽力。当时,有一位专弘天台智者大师之教义的学者羲寂禅师(螺溪),与德韶国师关系甚密。他屡次告诉德韶国师说:“智者之教,年祀浸远,虑多散落。今新罗国,其本甚备,自非和尚慈力,其孰能致之乎?”于是德韶国师便把此事上奏给忠懿王,忠懿王便遣使前往新罗缮写智者大师之遗著,完备之后带回国内。此举在中国佛教史上意义非常重大。
德韶国师后于般若寺开堂说法十二余会。现举其上堂法语三则,供禅修爱好者细细品尝:
上堂,僧问:“承古有言,若人见般若,即被般若缚。若人不见般若,亦被般若缚。既见般若,为甚么却被缚?”师曰:“你道般若见甚么?”曰:“不见般若,为甚么亦被缚?”师曰:“你道般若甚么处不见?”乃曰:“若见般若,不名般若,不见般若,亦不名般若。且作么生说见不见?所以古人道,若欠一法,不成法身;若剩一法,不成法身;若有一法,不成法身;若无一法,不成法身。此是般若之真宗也。”
上堂:“古者道:如何是禅?三界绵绵。如何是道?十方浩浩。因甚么道三界绵绵,何处是十方浩浩底道理?要会么?塞却眼,塞却耳,塞却舌、身、意,无空阙处,无转动处。上座作么生会?横亦不得,竖亦不得,纵亦不得,夺亦不得。无用心处,亦无施设处。若如是会得,始会法门绝拣择,一切言语绝渗漏。曾有僧问:作么生是绝渗漏底语?向他道:口似鼻孔。甚好上座如此会,自然不通风去,如识得尽,十方世界是金刚眼睛。无事,珍重!”
上堂:“佛法现成,一切具足。岂不见道‘圆同太虚,无欠无余’。若如是也,且谁欠谁剩,谁是谁非,谁是会者,谁是不会者?所以道,东去亦是上座,西去亦是上座,南去亦是上座,北去亦是上座。因甚么得成东西南北?若会得,自然见闻觉知路绝,一切诸法现身。何故如此?为法身无相,触目皆形;般若无知,对缘而照。一时彻底会取好!诸上座,出家儿合作么生?此是本有之理,未为分外。识心达本源,故名为沙门。若识心皎皎地,实无丝毫障碍。上座久立,珍重!”
德韶国师示寂于开宝五月(972)六月,春秋八十二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