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州黄龙山诲机超慧禅师,玄泉山彦禅师之法嗣,俗姓张,清河(今江苏淮阴)人。
初参岩头全奯禅师,诲机禅师便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
岩头禅师道:“你还解救粢(同糍,音ci,一种用糯米做成的糕)么?”
诲机禅师道:“解。”
岩头禅师道:“且救粢去。”
诲机禅师未契其意,于是又往参玄泉山彦禅师。
诲机禅师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
玄泉禅师拈起一茎皂角,问:“会么?”
诲机禅师道:“不会。”
玄泉禅师便放下皂角,作洗衣势。
诲机禅师于是起身礼拜,说道:“信知佛法无别。”
玄泉禅师问:“你见甚么道理?”
诲机禅师道:“某甲曾问岩头,头曰:‘你还解救粢么?’救粢也只是解粘。和尚提起皂角,亦是解粘,所以道无别。”
玄泉禅师一听,呵呵大笑。
诲机禅师遂豁然大悟。后住鄂州黄龙山接众。
天台国清寺师静上座,玄沙师备禅师之法嗣,姓氏未详。
初礼玄沙,遇玄沙禅师示众云:“汝诸人但能一生如丧考妣,吾保汝究得彻去。”
后来,师静上座就此话入室参玄沙禅师,问道:“只如教中道,不得以所知心测度如来无上知见,又作么生?”
[这里所说的所知心,是指建立在能所分别、二元对立基础之上的分别心,也就是生死心。师静禅师以为玄沙教他们用所知心去体究,故有斯问。]
玄沙禅师道:“汝道究得彻底(的)所知心,还测度得及否?”
[这里所说的“究得彻的所知心”,实际就是“善能分别诸法相,于等一义而不动”,已无能所之分,属般若智慧,而不是识心]
师静禅师一听,当即信入。
师静禅师后居天台山三十余年,足不出山。师静禅师虽然是从宗门悟入,但是他即继承了天台重视经教的遗风,每于禅寂之余,还经常阅藏,精研三学。加上操行孤立,故为远近学人所钦重,时人谓之“大静上座。”
住山期间,曾有人问师静禅师:“弟子每当夜坐,心念纷飞,未明摄伏之方,愿垂示诲。”
师静禅师回答道:“如或夜闲安坐,心念纷飞,却将纷飞之心,以究纷飞之处。究之无处,则纷飞之念何存?反究究心,则能究之心安在?又能照之智本空,所缘之境亦寂。寂而非寂者,盖无能寂之人也。照而非照者,盖无所照之境也。境智俱寂,心虑安然。外不寻枝,内不住定。二途俱泯,一性怡然,此乃还源之要道也。”
这一酬答颇有针对性,对于那些欲观心修禅的人来说,不无裨益。
师静禅师在研读经教的过程中,还曾就教中幻义,述偈一首,问前来参学的人:
“若道法皆如幻有,造诸过恶应无咎。
云何所作业不忘,而藉佛慈兴接诱。”
这个问题,在佛学中也很有典型意义。学佛的人,无论是学何宗何派,都必须对这个问题有一个明确的回答。否则,正信和正见将无从建立。
当时有个人称“小静上座”的僧人回答道:
“幻人兴幻幻轮围,幻业能招幻所治。
不了幻生诸幻苦,觉知如幻幻无为。”
小静上座的回答,非常到位,值得我们细心体会。
漳州保福院清豁禅师,泉州睡龙道溥禅师之法嗣,福州人。少而聪敏,礼福州鼓山神晏兴圣国师落发受戒。
后与冲煦长老结伴礼谒福州大章山契如庵主。在山间,他们遇见契如庵主正在采集栗子,因为以前没有见过,所以不认识。
清豁禅师上前问讯道:“道者!如庵主在何所?”
契如庵主道:“从甚么处来?”
清豁禅师道:“山下来。”
契如庵主道:“因甚么得到这里?”
清豁禅师道:“这里是甚么处所?”
契如庵主作揖道:“那不吃茶去?”
清豁、冲煦二师方省站在眼前的就是契如庵主,于是一起至庵所。二人坐在契如庵主的左右,听他高谈阔论,不知不觉到了晚上。这时,清豁禅师向外一看,只见豺狼虎豹都纷纷来至庵前,它们都很驯服地绕庵转悠着。
清豁禅师因作诗赞曰:
“行不等闲行,谁知去住情。
一餐犹未饱,万户勿聊生。
非道应难伏,空拳莫与争。
龙吟云起处,闲啸两三声。”
清豁禅师经契如庵主点拨,虽得个信处,然犹有疑滞,不能完全自肯。于是,他又前往泉州礼睡龙山道溥弘教禅师。
初礼睡龙,睡龙禅师便问:“豁阇黎见何尊宿来,还悟也未?”
清豁禅师道:“清豁尝访大章,得个信处。”
睡龙禅师于是上堂集众,召唤清豁禅师,说道:“豁阇黎出来,对众烧香说悟处,老僧与汝证明。”
清豁禅师于是出众,拈香道:“香已拈了,悟即不悟。”
睡龙禅师一听,非常高兴,遂予印可,并接纳为入室弟子。
清豁禅师后住漳州保福院接众。
曾有僧问:“家贫遭劫时如何?”师曰:“不能尽底去。”曰:“为甚么不能尽底去?”师曰:“贼是家亲。”曰:“既是家亲,为甚么翻成家贼?”师曰:“内既无应,外不能为。”曰:“忽然捉败时如何?”师曰:“内外绝消息。”曰:“捉败后功归何所?”师曰:“赏亦未曾闻。”曰:“恁么则劳而无功也。”师曰:“功即不无,成而不处。”曰:“既是成功,为甚么不处?”师曰:“不见道,太平本是将军致,不使将军见太平。”
这则公案谈到了修禅用功的极细微处。常言道,外贼易防,家贼难防。修行人见地若不到位,必遭家贼。这家贼来自何处?来自对修行本身的执着,来自有对治心,换言之,只要心中尚存凡圣、垢净、烦恼菩提、生死涅槃等二边见,没有不遭家贼的。因此,要尽一切执着对待,做到内外无消息,无为用功,不生功用想,方有相应分。
清豁禅师示寂前,有遗偈云:
“世人休说路行难,鸟道羊肠咫尺间。
珍重苧(zhu)溪溪畔水,汝归沧海我归山。”
说完偈子,便离开旧所,前往贵湖结庵待灭。一日,清豁禅师谓门人道:“吾灭后将遗骸施诸虫蚁,勿置坟塔。”说完便入湖头山,宴坐于磐石上,俨然而逝。门人禀其遗命,留尸七日,竟无虫蚁来食,于是便荼毗,散于林野。
吕岩真人,字洞宾,京兆人,原为道教祖师,传说中的八仙之一,后成为黄龙诲机禅师之法嗣。吕洞宾曾三次参加科举考试,均不及第,生活落魄。后偶然于长安的一家酒肆里遇见了钟离权(汉钟离),经点化,遂生出尘之意。钟离权便传授给他道教的延命方术。从此以后,他便隐居终南山,人莫测之。
吕洞宾道法修成之后,即离开终南山,云游四海。他曾经游历过庐山归宗寺,于钟楼壁上题诗云:
“一日清闲自在身,六神和合报平安。
丹田有宝休寻道,对境无心莫问禅。”
不久,他又南下,经过黄龙山的时候,发现此山紫云成盖,心相此处必有异人,于是入山寻礼。
吕洞宾来到黄龙诲机禅师的道场,正好赶上黄龙诲机禅师击鼓升堂。
黄龙禅师一见他,心中早已知晓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吕洞滨吕岩真人。因此想诱导他在修行上更进一步,于是便厉声说道:“座傍有窃法者!”
吕洞滨一听,便毅然走出大众,问道:“一粒粟中藏世界,半升铛内煮山川。且道此意如何?”
黄龙禅师指着他,大声呵斥道:“这守尸鬼!”
吕洞宾非常自得地说道:“争奈囊有长生不死药!”
黄龙禅师道:“饶经八万劫,终是落空亡。”
吕洞宾一听,非常惊讶,同时又非常不服气,想看看黄龙禅师到底有多大的能耐,便飞剑刺向黄龙禅师。令吕洞宾惊恐的是,居然刺不进。于是他便掷剑跪拜,请求黄龙禅师恕罪并为他开示修行法要。
于是黄龙禅师诘问道:“半升铛内煮山川即不问,如何是一粒粟中藏世界?”
吕洞宾一听,言下顿悟,欢欣鼓舞,遂作偈曰:
“弃却瓢囊摵碎琴,如今不恋水中金。
自从一见黄龙后,始觉从前错用心。”
[摵,音mi,击,打,此音《辞源》不载。]
黄龙禅师知道他已经见道,便嘱咐他要勤加护念。
吕洞宾后来又礼谒潭州智度觉禅师,并深深地被觉禅师的道德修为所感动。他赞叹道:“余游韶郴,东下湘江,今见觉公,观其禅学精明,性源淳洁,促膝静坐,收光内照。一衲之外无余衣,一钵之外无余食。达生死岸,破烦恼壳。方今佛衣寂寂兮无传,禅理悬悬兮几绝。扶而兴者,其在吾师乎?”并作绝句一首奉记:
“达者推心方济物,圣贤传法不离真。
请师开说西来意,七祖如今未有人。”
金陵清凉院文益禅师,罗汉桂琛禅师之法嗣,俗姓鲁,余杭(今浙江杭州)人。七岁时从新定智通院全伟禅师落发出家,二十岁于越州(治所在今浙江绍兴)开元寺受具足戒。当时,希觉律师正在明州鄮(mao)山育王寺大弘律学。文益禅师慕其名,亦前往听习,并深得其微旨。在此期间,文益禅师还旁涉儒家典籍,并学习写作诗文。希觉律师对他很器重,称他为“我们之游、夏(孔子的弟子子游、子夏)也。”
文益禅师后被禅宗顿悟法门所吸引,决定放弃旧学,南下游方参学。他先到福州,参长庆慧稜禅师,因缘不具足,无由契悟。后与绍修、法进二禅师结伴,准备同往岭南参学。途经地藏院的时候,天下大雪,不能前行,于是三人便暂住休憩。
一日,三人正在烤火,地藏和尚(桂琛)问:“此行何之?”
文益禅师道:“行脚去。”
地藏和尚又问:“作么生是行脚事?”
文益禅师道:“不知。”
地藏和尚道:“不知最亲切。”
接着,地藏和尚又同三人谈起《肇论》来,谈到“天地与我同根”的时候,地藏和尚突然问:“山河大地,与上座自己是同是别?”
文益禅师道:“别。”
地藏和尚于是竖起两指。
文益禅师一见,便道:“同。”
地藏和尚又竖起两指,并起身而去。
不久雪止天晴,三人便向地藏和尚辞行。
地藏和尚把他们送到山门口,并问文益禅师:“上座寻常说三界唯心,万法唯识。”说到这里,地藏和尚便指着庭外的一块大石头,问道:“且道此石在心内?在心外?”
文益禅师道:“在心内。”
地藏和尚反问道:“行脚人著甚么来由,安片石在心头?”
文益禅师被窘得无言以对,三人当即又返回地藏院,放下行旋包,依地藏和尚法席下,求地藏和尚为他们抉择法义。
这样过了将近一个月,文益禅师每天向地藏和尚虽呈述自己的见解,讲说道理,可是地藏和尚却对他说:“佛法不恁么。”
文益禅师非常绝望,说道:“某甲词穷理绝也。”
地藏和尚道:“若论佛法,一切见(现)成。”
文益禅师一听,言下大悟,并决定长期留在地藏和尚身边。
与此同时,文益禅师的两位同行,绍修和法进二禅师,在地藏和尚的点化下,亦皆契悟佛心。
文益禅师后离开地藏和尚,四处参学。在江西抚州,文益禅师曾应州牧之邀请,一度住崇寿院。后来,南唐国主李景听说了文益禅师的道名,又邀请他到金陵,住持报恩禅院,署号净慧禅师,后来又请他入住清凉道场,一直到他圆寂。
文益禅师德高道隆,门庭兴盛,座下人才济济,被尊为法眼宗的开山祖师。他平生有许多精彩的开示,试举数则如次:
1.问:“十二时中如何行履,即得与道相应?”师(文益禅师)曰:“取舍之心成巧伪。”
2.问:“十二时中如何行履?”师曰:“步步蹋(踏)著。”
3.师指竹问僧:“还见么?”曰:“见。”师曰:“竹来眼里?眼到竹边?”曰:“不恁么。”
4.因开井被沙塞却泉眼。师曰:“泉眼不通被沙碍,道眼不通被甚么碍?”僧无对。师代曰:“被眼碍。”
文益禅师与南唐国主李景关系甚密。一日,文益禅师陪李景观赏牡丹花。李王请文益禅师作偈,文益禅师当即赋云:
“拥毳对芳丛,由来趣不同。
发从今日白,花是去年红。
艳冶随朝露,馨香逐晚风。
何须待零落,然后始知空。”
[毳,音cui,僧衣的一种。]
李王一听,顿悟其意。
文益禅师曾就“三界唯心”作颂云:
“三界唯心,万法唯识。
唯识唯心,眼声耳色。
色不到耳,声何触眼。
眼色耳声,万法成办。
万法匪缘,岂观如幻。
山河大地,谁坚谁变?”
又就“华严六相义”作颂云:
“华严六相义,同中还有异。
异若异于同,全非诸佛意。
诸佛意总别,何曾有同异?
男子身中入定时,女子身中不留意。
不留意,绝名字,万象明明无理事。”
文益禅师圆寂于后周显德五年(958)七月。春秋七十四岁。谥大法眼禅师。有《宗门十规论》传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