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州(治所在今江西高安)洞山良价悟本禅师,云岩昙晟(sheng)禅师之法嗣,俗姓俞,会(kuai)稽(今浙江绍兴)人。良介禅师幼时曾跟村里一位出家师父学习念诵《般若波罗密多心经》。当他念到“无眼耳鼻舌身意”这一句的时候,忽然生起大疑惑,以手扪面,问师父道:“某甲有眼耳鼻舌等,何故经言无?”他的师父一听,惊诧不已,知道他不是常人,便对他说:“吾非汝师。”并指点他前往五洩山投灵默禅师(马祖道一禅师之法嗣)落发。出家后,二十一岁又往嵩山受具足戒。
良价禅师第一次远离父母,前往五洩山出家时,父母对他割舍不下。为表明自己的出家意愿,良价禅师曾作前后《辞北堂书》。至今读之,犹催人泪下。现录于次——
《辞北堂书》:
伏闻诸佛出世,皆从父母而受生;万汇兴生,尽假天地而覆载。故非父母而不生,无天地而不长,尽沾养育之恩,俱受覆载之德。嗟夫,一切含识,万象形仪,皆属无常,未离生灭。虽则乳哺情至,养育恩深,若把世赂供资,终难报答,作血食侍养,安得长久。故《孝经》云:虽日用三牲之养,犹不孝也。相牵沉没,永入轮回。欲报罔极深恩,莫若出家功德,截生死之爱河,越烦恼之苦海,报千生之父母,答万劫之慈亲,三有(欲界、色界、无色界)四德(父母、众生、国王、三宝),无不报矣。故经云:一子出家,九族升天。良价舍今世之身命,誓不还家;将永劫之根尘,顿明般若。伏惟父母心开喜舍,意莫攀缘。学净饭之国王,效摩耶之圣后。他时异日,佛会相逢;此日今时,且相离别。良非遽违甘旨,盖时不待人。故云: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向何时度此身。伏惟尊怀,莫相寄忆。
并附颂曰:
(1)未了心源度数春,翻嗟浮世谩逡巡。
几人得道空门里,独我淹留在世尘。
谨具尺书辞眷爱,愿明大法报慈亲。
不须洒泪频相忆,譬似当初无我身。
(2)岩下白云常作伴,峰前碧嶂以为邻。
免干世上名与利,永别人间爱与憎。
祖意直教言下晓,玄微须透句中真。
合门亲戚要相见,直待当来证果因。
《后寄北堂书》:
良价自离甘旨,杖锡南游,星霜已换于十秋,岐路俄经于万里。伏惟孃子(母亲)收心慕道,摄意归空,休怀离别之情,莫作倚门之望。家中家事,但且随时,转有转多,日增烦恼。阿兄勤行孝顺,须求水里之鱼;小弟竭力奉承,亦泣霜中之笋。夫人居世上,修已行孝,以合天心;僧有空门,慕道参禅,以报兹恩。今则千山万水,杳隔二途;一纸八行,聊伸寸志。
并附颂曰:
不求名利不求儒,愿乐空门舍俗徒。
烦恼尽时愁火灭,恩情断处爱河枯。
六根戒定香风引,一念无生慧力扶。
为报北堂休怅望,譬如死了譬如无。
良价禅师受具足戒后,即开始游方参学。他首先礼谒了南泉普愿禅师。
良价禅师到达南泉的时候,正好赶上寺院为马祖的忌辰准备斋事。
南泉禅师问大众道:“来日设马祖斋,未审马祖还来否?”
[马祖不是圆寂了吗?他怎么会来赴斋呢?]
大众都无言以对。
这时,良价禅师从大众中走出来,回答道:“待有伴即来。”
南泉禅师一听,便赞叹道:“此子虽后生,甚堪雕琢。”
良价禅师道:“和尚莫压良为贱。”
离开南泉后,良价禅师又前往参礼沩山灵祐禅师。
良价禅师问道:“顷闻南阳忠国师有‘无情说法’话,某甲未究其微。”
沩山禅师道:“阇黎莫记得么?”
良价禅师道:“记得。”
沩山禅师道:“汝试举一遍看。”
良价禅师便举道:“僧问:‘如何是古佛心?’国师曰:‘墙壁瓦砾是。’僧曰:‘墙壁瓦砾,岂不是无情?’国师曰:‘是。’僧曰:‘还解说法否?’国师曰:‘常说炽然,说无间歇。’僧曰:‘某甲为甚么不闻?’国师曰:‘汝自不闻,不可妨他闻者也。’僧曰:‘未审甚么人得闻?’国师曰:‘诸圣得闻。’僧曰:‘和尚还闻否?’国师曰:‘我不闻。’僧曰:‘和尚既不闻,争知无情解说法?’国师曰:‘赖我不闻,我若闻,即齐于诸圣,汝即不闻我说法也。’僧曰:‘恁么则众生无分去也。’国师曰:‘我为众生说,不为诸圣说。’僧曰:‘众生闻后如何?’国师曰:‘即非众生。’僧曰:‘无情说法,据何典教?’国师曰:‘灼然!言不该(具备)典,非君子之所谈。汝岂不见《华严经》云:刹说、众生说、三世一切说。’”
良价禅师举说完毕,沩山禅师道:“我这里亦有,只是罕遇其人。”
良价禅师道:“某甲未明,乞师指示。”
沩山禅师于是竖起拂子,问道:“会么?”
良价禅师道:“不会,请和尚说。”
沩山禅师道:“父母所生口,终不为子说。”
良价禅师便问:“还有与师同时慕道者否?”
沩山禅师道:“此去澧陵攸县,石室相连,有云岩道人,若能拨草瞻风,必为子之所重。”
良价禅师道:“未审此人如何?”
沩山禅师道:“他曾问老僧:‘学人欲奉师去时如何?’老僧对他道:‘直须绝渗漏始得。’他道:‘还得不违师旨也无?’老僧道:‘第一不得道老僧在这里。’”
良价禅师于是辞别沩山禅师,径直前往礼谒云岩昙晟禅师。
见云岩禅师后,良价禅师便举慧忠国师无情说法公案,并问道:“无情说法,甚么人得闻?”
云岩禅师道:“无情得闻。”
良价禅师道:“和尚闻否?”
云岩禅师道:“我若闻,汝即不闻吾说法也。”
良价禅师道:“某甲为甚么不闻?”
云岩禅师于是竖起拂子,问道:“还闻么?”
良价禅师道:“不闻。”
云岩禅师道:“我说法,汝尚不闻,岂况无情说法乎?”
良价禅师道:“无情说法,该何典教?”
云岩禅师道:“岂不见《弥陀经》云,水鸟树林,悉皆念佛念法。”
良价禅师一听,言下有省,遂述偈呈师,偈曰:
“也大奇,也大奇,无情说法不思议。
若将耳听终难会,眼处闻时方得知。”
后来,良价禅师又问云岩禅师:“某甲有余习未尽。”
云岩禅师道:“汝曾作甚么来?”
良价禅师道:“圣谛亦不为。”
云岩禅师道:“还欢喜也未?”
良价禅师道:“欢喜则不无,如粪扫堆头,拾得一颗明珠。”
在云岩座下参学了一段时间之后,一日,良价禅师辞别云岩禅师。
云岩禅师问:“甚么处去?”
良价禅师道:“虽离和尚,未卜所止。”
云岩禅师问:“莫湖南去?”
良价禅师道:“无。”
云岩禅师又问:“莫归乡去?”
良价禅师又道:“无。”
云岩禅师道:“早晚却回。”
良价禅师道:“待和尚有住处即来。”
云岩禅师道:“自此一别,难得相见。”
良价禅师道:“难得不相见。”
临行前,良价禅师又问云岩:“百年后忽有人问,还邈得(描画)师真(真影、画像)否,如何祇对(回答)?”
云岩禅师默然良久,道:“只这是。”
良价禅师一听,便沉吟。
云岩禅师道:“价阇黎承当个(这)事,大须审细。”
虽经云岩禅师点拨,良价禅师此时仍然对云岩禅师的“只这是”一语,存有疑惑。
离开云岩后,一天过河的时候,良价禅师无意朝水中一看,发现了自己的影子,遂大悟前旨。作偈曰:
“切忌从他觅,迢迢与我疏。
我今独自往,处处得逢渠。
渠今正是我,我今不是渠。
应须恁么会,方得契如如。”
住山后,一次,良价禅师供养云岩禅师的真影。
有僧问:“先师道只这是,莫便是否?”
良价禅师道:“是”
那僧又问:“意旨如何?”
良价禅师道:“当时几错会先师意。”
那僧问:“未审先师还知有也无?”
良价禅师道:“若不知有,争解恁么道?若知有,争肯恁么道?”
又一日,良价禅师为云岩禅师之忌日设斋。
有僧问:“和尚于云岩处得何指示?”
良价禅师道:“虽在彼中,不蒙指示。”
那僧道:“既不蒙指示,又用设斋作甚么?”
良价禅师道:“争敢违背他!”
那僧又问:“和尚初见南泉,为甚么却与云岩设斋?”
良价禅师道:“我不重先师道德佛法,只重他不为我说破。”
那僧道:“和尚为先师设斋,还肯先师也无?”
良价禅师道:“半肯半不肯。”
那僧道:“为甚么不全肯?”
良价禅师道:“若全肯,即孤负(辜负)先师也。”
良价禅师悟道后,先于唐大中(847-860)末,住新丰山,接引学众,后盛化于豫章高安之洞山。《五灯会元》中是这样评介良价禅师的弘法活动——
“权开五位,善接三根。大阐一音,广弘万品。横抽宝剑,剪诸见之稠林。妙叶弘通,截万端之穿凿。又得曹山深明的旨,妙唱嘉猷。道合君臣,偏正回互。由是洞上玄风,播于天下。故诸方宗匠,咸共推尊之曰曹洞宗。”
除了“五位君臣”、“宝镜三昧”之外,洞山良价禅师生前还为后人留下了许多极精彩的接机开示。现略举数则如次:
问:“寒暑到来,如何回避?”师曰:“何不向无寒暑处去?”曰:“如何是无寒暑处。”师曰:“寒时寒杀阇黎,热时热杀阇黎。”
问:“师寻常教学人行鸟道,未审如何是鸟道?”师曰:“不逢一人。”曰:“如何行?”师曰:“直须足下无私去。”曰:“只如行鸟道,莫便是本来面目否?”师曰:“阇黎因甚颠倒?”曰:“甚么处是学人颠倒?”师曰:“若不颠倒,因甚么却认奴作郎?”曰:“如何是本来面目?”师曰:“不行鸟道。”
问僧:“世间何物最苦?”曰:“地狱最苦。”师曰:“不然,在此衣线下,不明大事,是名最苦。”
洞山良价禅师圆寂于咸通十年(869),春秋六十三岁。他的入灭极富戏剧性,体现了禅者在生死面前的大自在。
良价禅师入灭前,曾向徒众示疾。时有僧问:“和尚违和,还有不病者也无?”师曰:“有。”曰:“不病者还看和尚否?”师曰:“老僧看他有分。”曰:“未审和尚如何看他?”师曰:“老僧看时,不见有病。”师乃问僧:“离此壳漏子,向甚么处与吾相见?”僧无对。
于是良价禅师便示颂曰:
“学者恒沙无一悟,过在寻他舌头路。
欲得忘形泯踪迹,努力殷勤空里步。”
说完偈子,良价禅师便命弟子帮助他剃发、澡身、披衣、然后鸣钟集众,登座告别,俨然而化。大众久立,见师不语,始知良价禅师已去。一时恸悲号哭,过了好几个时辰,也停不下来。
良价禅师忽然睁开眼睛,呵斥大众道:“出家人心不附物,是真修行。劳生惜死,哀悲何益?”
于是便命令主事操办愚痴斋。众人因恋慕良价禅师,希望他能多活一段时间,故意拖延时间,这样过了七天,斋食方准备完毕。那天,良价禅师亦随众用斋。斋毕,良价禅师示众道:“僧家无事,大率临行之际,勿须喧动。”
说完便归丈室,端坐长往。后谥悟本禅师。时人亦称之为“问杀首座价”,盖其机锋峻辩,令人无处回避。
澧州(治所在今湖南常德)夹山善会禅师,船子德诚禅师之法嗣,俗姓廖,广州人。自幼出家,成年受戒,曾广泛听习经论,对戒定慧三学颇能通达。后住润州(今江苏镇江)鹤林,讲经示众,因听道吾禅师之劝告,前往秀州(今浙江嘉兴一带)华亭见船子和尚,得以发明心要。其悟道因缘颇富戏剧性。
在介绍夹山禅师的悟道因缘之前,我们先来介绍一下船子德诚和尚。
德诚和尚,药山惟俨禅师之入室弟子,其节操高邈,度量不群,与道吾宗智、云岩昙晟二禅师为同门师兄,关系非常密切。德诚和尚从药山禅师那儿得法后,准备离开药山。临行前,他告诉道吾、云岩二师兄道:“公等应各据一方,建立药山宗旨。予率性疏野,唯好山水,乐情自遣,无所能也。他后知我所止之处,若遇灵利座主,指一人来,或堪雕琢,将授生平所得,以报先师之恩。”
于是他便来到江浙交界的秀州华亭,泛一小舟,终日以接送四方往来之过客为务,随缘度日。当时的人们并不知道他是一位得道的高僧,还以为是个普通的摆渡和尚,于是都称他为“船子和尚”。
船子和尚在华亭摆渡的时间比较长,大约有三十年。在这漫长的三十年中,他一边摆渡,一边等待适合于自己的接法者。直到道吾禅师给他介绍了夹山善会,他才终止了这种“一船明月一船诗”式的生活。他曾写过几首诗偈,表达了他的禅悟境界和寻找嗣法者的寂寞:
(1)“三十年来坐钓台,钓头往往得黄能。
金鳞不遇空劳力,收取丝纶归去来。
(2)千尺丝纶直下垂,一波才动万波随。
夜静水寒鱼不食,满船空载月明归。
(3)三十年来海上游,水清鱼现不吞钓。
钓竿斫尽重栽竹,不计功程得便休。
(4)有一鱼兮伟莫裁,混融包纳信奇哉。
能变化,吐风雷,下线河曾钓得来。
(5)别人只看采芙蓉,香气长粘绕指风。
两岸映,一船红,何曾解染得虚空。
(6)问我生涯只是船,子孙各自赌机缘。
不由地,不由天,除却蓑衣无可传。”
诗中的“黄能”,又作“黄熊”,传说中的兽名,为尧舜时期的鲧(人名)所变。
那么,夹山善会禅师又是如何遇到船子和尚的呢?
话说道吾禅师同德诚禅师分手后,四处游方,心中一直惦记着德诚禅师的临别所托。在行脚的过程中,他一直在留心给德诚禅师物色合适的嗣法者。可是,寻找法嗣并不一件容易的事情。当年达磨祖师在遇到慧可之前,曾在少林寺面壁了九年!这次道吾禅师为德诚禅师寻找法嗣,前后竟用了三十年!
终于有一年,道吾禅师行脚来到京口(今江苏镇江),正好遇上夹山善会禅师上堂示众。有僧问:“如何是法身?”
夹山禅师道:“法身无相。”
那僧又问:“如何是法眼?”
夹山禅师道:“法眼无瑕。”
当时道吾禅师亦随众听讲。当他听了夹山禅师的这些答话时,不觉失笑。
夹山禅师于是下座,恭敬地请问道吾禅师:“某甲适来祇对(回答)这僧话必有不是,致令上座失笑。望上座不吝慈悲!”
道吾禅师道:“和尚一等(必定、想必)是出世未有师在。”
夹山禅师道:“某甲甚处不是,望为说破。”
道吾禅师道:“某甲终不说,请和尚却往华亭船子处去。”
夹山禅师问:“此人如何?”
道吾禅师道:“此人上无片瓦,下无卓锥。和尚若去,须易服而往。”
夹山禅师于是休讲散众,改装易形,前往华亭礼谒船子和尚。
船子和尚一见,便问:“大德住甚么寺?”
夹山禅师道:“寺即不住,住即不似。”
船子和尚问:“不似,似个甚么?”
夹山禅师道:“不是目前法。”
船子和尚问:“甚处学得来?”
夹山禅师道:“非耳目之所到。”
船子和尚道:“一句合头语,万劫系驴橛。”
接着,船子和尚又问:“垂丝千尺,意在深潭。离钩三寸,子何不道?”
夹山禅师刚要开口回答,却被船子和尚一桡打落水中。
夹山禅师慌忙抓住船舷,正准备爬上船,船子和尚追问道:“道!道!(快回答!快回答!)”
夹山禅师正想开口,船子和尚又举起桨页把打他往水里打。
这一下,夹山禅师终于豁然大悟,于是点头三下。
船子和尚道:“竿头丝线从君弄,不犯清波意自殊。”
夹山禅师接着问:“抛纶掷钓,师意如何?”
船子和尚道:“丝悬渌水,浮定有无之意。”
夹山禅师道:“语带玄而无路,舌头谈而不谈。”
船子和尚知道夹山禅师已悟,如释重负,说道:“钓尽江波,金鳞始遇。”
夹山禅师听了便掩耳。
船子和尚于是赞叹道:“如是!如是!”并嘱咐他说:“汝向去直须藏身处没踪迹,没踪迹处莫藏身。吾三十年在药山,只明斯事。汝今既得,他后莫住城隍聚落,但向深山里、钁头边,觅取一个半个接续,无令断绝。”
夹山禅师听了,于是辞行,上路时却忍不住频频回顾。船子和尚看在眼里,知道他心中尚有一丝疑问,不敢完全承当,于是便大声喊道:“阇黎”!夹山禅师一听,便回首。只见船子和尚竖起桨来,说道:“汝将谓别有(你认为还有别的什么妙法,不肯死心承当)!”说完便将船覆过来,没水而逝,以绝其疑虑。
船子和尚入寂后,夹山禅师恭禀遗命,遁世忘机,随宜施化。住山不久,即学者交凑,所隐之处,旋即变成了一大丛林。
曾有上堂法语云:“有祖以来,时人错会,相承至今,以佛祖言句为人师范。若或如此,却成狂人、无智人去。他只指示汝:无法本是道,道无一法。无佛可成,无道可得,无法可取,无法可舍。所以老僧道,目前无法,意在目前。他不是目前法。若向佛祖边学,此人未具眼在。何故?皆属所依,不得自在。本只为生死茫茫,识性无自由分,千里万里求善知识,须具正眼,求脱虚谬之见,定取目前生死为复实有?为复实无?若有人定得,许汝出头。上根之人,言下明道。中下根器,波波浪走。何不向生死中定当取,何处更疑佛疑祖替汝生死?有智人笑汝。汝若不会,更听一颂:“劳持生死法,唯向佛边求。目前迷正理,拨火觅浮沤。”时有僧问:“从上立祖意教意,和尚为甚么却言无?”师曰:“三年不吃饭,目前无饥人。”曰:“既是无饥人,某甲为甚么不悟?”师曰:“只为悟迷却阇黎。”复示偈曰:“明明无悟法,悟法却迷人。长舒两脚睡,无伪亦无真。”
这段法语可以说是船子和尚用生命令夹山禅师承当的那个。其分量之重,唯有过来人方能知晓。一句“只为悟迷却阇黎”,足令天下求佛求法者惊破迷梦!
夹山禅师圆寂于唐中和(881)元年。临行前,师召主事曰:“吾与众僧话道累岁,佛法深旨,各应自知。吾今幻质,时尽即去。汝等善保护,如吾在日。勿得雷同世人,辄生惆怅。”言讫,奄然而逝。后谥传明大师。
京兆府翠微无学禅师,丹霞无然禅师之法嗣,俗姓及籍贯不详。
初参丹霞天然禅师,即问:“如何是诸佛师?”
丹霞禅师呵叱道:“幸自(正自、本自)可怜生(可惜),须要执巾帚作么?”
[当人自性即是佛,若不能自肯,向外驰求,即是变主为奴,压良为贱。故丹霞禅师斥责他执巾持帚,作人奴仆。若论此事,无你措足处,无你开口处,是与不是,全没交涉。]
无学禅师遂后退三步。丹霞禅师道:“错!”
无学禅师于是又进前三步。丹霞禅师仍然道:“错!错!”
无学禅师于是翘起一足,旋身一转而出。
丹霞禅师道:“得即得,孤(辜负)他诸佛。”
无学禅师由是悟入。后住翠微山接众,并传法于投子大同禅师。
无学禅师住山的时候,有一天给罗汉上供,有位僧人问:“丹霞烧木佛,和尚为甚么却供养罗汉(你的师父丹霞禅师曾经烧木佛取暖,而你却给泥塑的罗汉上供,这是为什么呢)?”
无学禅师道:“烧也不烧著,供养亦一任供养。”
那僧又问:“供养罗汉,罗汉还来也无?”
无学禅师反问道:“汝每日还吃饭么?”
那僧无言以对。
无学禅师道:“少有灵利底!”
学佛的人容易或因理废事,或因事废理,难于理事圆融。见道丹霞禅师烧木佛,便以为佛亦不用供,香亦不用烧。见翠微禅师供养罗汉,便以为有个罗汉要来受供养。这全是向外驰求、不明自性的过患。诸佛之师是谁,佛烧没有烧着,罗汉来不来,诸般问题且置一边,反问一下,“你每日还吃饭么?”若不知道每日吃饭的,上述问题,纵然你读破天下书籍,亦不知其落脚处。
难怪无学禅师感叹道“少有灵利底!”
舒州(今安徽安庆)投子山大同禅师,翠微无学禅师之法嗣,俗姓刘,本州怀宁人。幼年时即依洛下保唐满禅师出家。最初修习安般守意法门(即呼吸观),接着又研读华严经教,于性海之理颇有发明。后闻翠微无学禅师开法示众,遂前往参礼。
初礼翠微禅师,在面禅师便问:“未审二祖初见达磨,有何所得?”
翠微禅师道:“汝今见吾,复何所得?”
大同禅师闻言,顿悟玄旨,于是便留在翠微禅师座下继续参学。
一日,翠微禅师在法堂内经行,四周无有别人,大同禅师一见,便上前行礼,问道:“西来密旨,和尚如何示人?”
翠微禅师停下来,默不作声,站了一会儿。
大同禅师不明其旨,又道:“乞师垂示。”
翠微禅师呵叱道:“更要第二杓恶水那(耶)?”
大同禅师一听,便起身礼谢。
翠微禅师道:“莫垛根(不要于此处立足,意思是说不要有任何执着)。”
大同禅师道:“时至根苗自生。”
大同禅师悟道后,曾一度放任周游,广参禅德,后归故里,隐投子山,结茆而居,时间长达三十余年。时人皆称投子和尚。
投子和尚曾与赵州禅师有过一面之缘。
一日,赵州和尚至桐城县,投子和尚亦出山,途中相遇,但不相识。赵州和尚私下向当地人打听,方知是投子和尚,于是迎上前,问道:“莫是投子山主么?”投子和尚道:“茶盐钱乞一个。”赵州和尚于是先行到庵。投子和尚随后携一瓶油回来了。赵州和尚道:“久向投子,到来只见个卖油翁。”投子和尚道:“汝只见卖油翁,且不识投子”。赵州和尚问:“如何是投子?”投子和尚道:“油!油!”赵州和尚又问:“死中得活时如何?”投子和尚道:“不许夜行,投明须到”。赵州和尚道:“我早侯白,伊更侯黑”。
侯白、侯黑,是中国古代两个身手高超的劫贼,一个专好白天打劫,一个专好晚上打劫。“我早侯白,伊更侯黑”,这句话的意思是,生死、明暗等二边均须打破。
投子和尚从此名闻天下,云水禅僧争相奔凑。
投子和尚坐化于乾化四年(914),春秋九十有六。诏谥慈济大师。
鄂州清平山安乐院令遵禅师,翠微无学禅师之法嗣,俗姓王,东平(今山东泰安)人。少时依本州北菩提寺落发出家,后诣滑州(今河南滑县)开元寺受具足戒,并专攻律学。一日,令遵禅师谓同流曰:“夫沙门应决彻死生,玄通(精通)佛理。若乃孜孜卷轴、役役拘文(沉溺于书本,执着于文字),悉数海沙,徒劳片心!”于是便放弃了律学,远走他方,参礼禅德。
后至江陵白马寺,在僧堂里遇到一位老宿,名叫慧勤。令遵禅师于是亲近慧勤禅师,咨请佛法奥义。慧勤禅师告诉他说:“吾久侍丹霞,今既垂老,倦于提诱。汝可往谒翠微,彼即吾同参也。”令遵禅师于是礼辞慧勤禅师,前往翠微参学。
初参翠微,令遵禅师便问:“如何是西来的的意?”
翠微禅师道:“待无人即向汝说。”
过了一会儿,令遵禅师道:“无人也,请和尚说。”
翠微禅师于是下禅床,将令遵禅师带进竹园里。
令遵禅师又道:“无人也,请和尚说。”
令遵禅师没有直接回答,却指着竹子,说道:“这竿得恁么长,那竿得恁么短。”
令遵禅师一听,言下有省。
当时,他还谈不上彻悟,后来他自己经过长时间的参学和磨砺,方得无有滞碍。
文德元年(888),令遵禅师来到上蔡(今河南境内)。当时蔡州守将崇重佛法,特地创建了大通禅苑,请令遵禅师入住主法,阐扬宗要。令遵禅师初上堂时,曾自举初参翠微无学禅师之因缘,谓众曰:“先师入泥入水为我,自是我不识好恶。”言下良多感慨。
令遵禅师驻锡大通禅苑,化众近十年。光化年间,令遵禅师带领徒众百余人,南游鄂州,后应节度使杜洪之邀请,入居清平山安乐院,开法化众。其逗机方便,“靡徇时情,逆顺卷舒,语超格量”。曾有上堂法语云:“诸上座,夫出家人须会佛意始得。若会佛意,不在僧俗男女贵贱,但随家丰俭,安乐便得。诸上座尽是久处丛林,遍参尊宿,且作么生会佛意?试出来大家商量,莫空气高,至后一事无成,一生空度。若未会佛意,直饶头上出水,足下出火,烧身炼臂,聪慧多辩,聚徒一千二千,说法如云如雨,讲得天华乱坠,只成个邪说,争竞是非,去佛法大远在。诸人幸值色身安健,不值诸难,何妨近前著些工夫,体取佛意好!”
令遵禅师圆寂于天祐十六年(915),春秋七十有五。后敕谥法喜禅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