婺(wu)州(治所在今浙江金华)金华山俱胝(zhi)和尚,杭州天龙和尚之法嗣。刚开始住庵的时候,有一位比丘尼师父,名叫实际,前来参礼。她戴着斗笠,手执锡杖,围着俱胝和尚绕了三匝,说道:“道得即下笠子。”如是问了三遍,俱胝和尚均无言以对。于是,尼师拔腿便走。
俱胝和尚道:“日势稍晚,何不且住?”
尼师道:“道得即住。”
俱胝和尚又无言以对。
尼师走后,俱胝和尚慨叹道:“我虽处丈夫之形,而无丈夫之气。不如弃庵,往诸方参寻知识去。”
当天晚止,山神告诉他说:“不须离此。将有肉身菩萨来为和尚说法也。”
过了十多天,果然,杭州天龙和尚来了。俱砥和尚连忙顶礼迎请,并把实际比丘尼前来问难之事,详细地告诉了天龙和尚。天龙和尚听了,随即竖起一个指头给俱胝和尚看。俱胝和尚当下大悟。
从此以后,前来参学的人,凡有所问,俱胝和尚都竖起一个指头来接引,没有什么其他的言语提唱。
当时,俱胝和尚手下有位供过童子(又称供过行者,寺院过堂或上供时,专门负责分配饭羹茶果灯香花烛的行者),生得非常机敏录利。他经过长时间的暗中观察,发现俱胝和尚接引所有的信众,都竖起一个指头,因此他觉得接引人挺容易,并不是什么难事。于是私下里,常常趁俱胝和尚不在家,凡有人前来参问,也学着俱胝和尚的样子,竖起一个指头。
天长日久,大家都知道了这件事情,于是就告诉了俱胝和尚,说道:“和尚,童子亦会佛法,凡有问,皆如和尚竖指。”
俱胝和尚听了,决定勘验一下童子,看他是真会佛法还是假会佛法。于是,有一天,他在衣袖里暗藏着一把刀子,把童子叫到跟前,问道:“闻你会佛法,是否?”
童子回答道:“是。”
俱胝和尚便问:“如何是佛?”
童子便竖起指头。俱胝和尚突然从袖子里拿出刀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削掉了童子的指头。童子负痛,嗷嗷地哭着,从方丈室往外跑。
这时,俱胝和尚在后面大声地召唤童子的名字,童子便回首看。
俱胝和尚问:“如何是佛?”
童子一听,本能地举起手,却发现指头不在,当即豁然大悟。
于是,俱胝和尚便把自己的法传给了童子。
俱胝和尚临入寂的时候,曾告诉徒众道:“吾得天龙一指头禅,一生用不尽。”
说完,便奄然而化。
青原山静居寺行思禅师,六祖慧能大师之法嗣,吉州庐陵(今江西吉安)人,俗姓刘。行思禅师自幼出家,渊默(深沉不言)乐道,同修们每次群居论道,行思禅师皆默然自照。后闻曹溪法盛,遂前往参礼。
初礼六祖,行思禅师便问:“当何所务,即不落阶级?”
六祖道:“汝曾作甚么来?”
行思禅师道:“圣谛亦不为。”
六祖道:“落何阶级?”
行思禅师道:“圣谛尚不为,何阶级之有!”
阶级就是建立在分别知见的基础上而形成的高低不同的阶位。从分别知见的角度来看,圣谛要比俗谛(或世谛)的位次要高;但是,从空性的角度来看,这一切高低、优劣的分别全是妄想,非究竟真实。只有证得了般若空性,泯灭了有无、凡圣、真俗、生死涅槃、烦恼菩提等二边分别,才能契入实相,获得大解脱。显然,行思所说“圣谛尚不为,何阶级之有”,指的就是这种远离二边的中道实相。
因此,六祖对行思禅师很器重,知道他已契入佛心,堪当一方化主。当时,六祖座下众徒很多,龙象之才亦不少见,而行思禅师却独居徒众之首位,其修证境界,就好比当年二祖不言,少林便谓他“他髓”一样,足见他已得六祖之髓。
果不其然,六宜不久即将法传给行思禅师。六祖咐嘱道:“从上衣法双行,师资递授,衣以表信,法乃印心。吾今得人,何患不信?吾受衣以来,遭此多难。况乎后代,争竞必多。衣即留镇山门,汝当分化一方,无令断绝。”
行思禅师得法之后,即回到青原山,开法化众。其门庭之兴盛,法脉之流远,足与南岳媲美。行思禅师座下徒众虽多,但其法脉后来主要是由石头希迁禅师一系承传。关于石头得法的因缘,参见“石头希迁禅师悟道因缘”章。
行思禅师在青原山弘化期间,曾与荷泽神会禅师有过机锋往来。二人为同门师兄,都是六祖的入室弟子。《五灯会元》记载:
荷泽神会来参,师(青原行思)问:“甚处来?”
神会道:“曹溪。”
师问:“曹溪意旨如何?”
神会振身而立。
师曰:“犹带瓦砾在。”
神会问:“和尚此间莫有真金与人么?”
师曰:“设有,汝向甚么处著?”
青原禅师的禅风,一向以扑索迷离著称,于此可见一斑。
又如,有僧问:“如何是佛法大意?”师曰:“庐陵米作么价?”
庐陵大米与佛法有什么关系?若在这个问题上去百般计较纠缠,永无出头之日。这种思维与计度,与离开当下一念之心性去拼命问人家“什么是佛法大意”又有什么区别呢?“庐陵米作么价”,这个问题是活语,不是死语,它既是一柄剑,又是一个大铁牛,专用来对付那些喜欢东叮西咬的灵利汉。
行思禅师顺世于唐开元二十八年(740)十二月十三日。谥弘济禅师。
南岳石头希迁禅师,青原行思禅师之法嗣,端州高要(今广东省肇庆市)人,俗姓陈。大概是宿世修行的缘故,母亲自怀上他以后,即不喜欢荤腥;降生后,不哭不闹,从不给保母添麻烦。希迁自幼聪慧,七八岁时就萌发了出家的念头。他对乡民迷信鬼神、杀生祭祀的风气很不满,经常“往毁丛祠,夺牛而归。”
出家后,希迁禅师即前往曹溪亲近六祖,可惜的是,他还未来得及受具足戒,六祖就圆寂了。于是他禀六祖之遗命,前往江西青原山,投行思禅师。
《五灯会元》记载:六祖将示灭,有沙弥希迁,问六祖:“和尚百年后,希迁未审当依附何人?”六祖道:“寻思去!”因此,六祖顺世后,希迁禅师便每日于静处端坐寻思,寂若忘生。
当时,六祖会上有位首座和尚,看到希迁禅师这等样子,就问:“六祖已经圆寂了,你在这里空坐干什么呢?”
希迁禅师道:“我禀承六祖的遗诫,坐在这里寻思。”
首座道:“你有一位师兄,叫行思和尚,现住在吉州,你的得法因缘在他那儿。六祖说得很明白,是你自己糊涂。”
希迁禅师一听,便立即礼辞六祖的龛位,直接前往青原山静居寺,参礼行思和尚。
希迁禅师初礼青原,行思和尚便问:“子何方来?”
希迁禅师道:“曹溪。”
行思和尚又问:“将得甚么来?”
希迁禅师道:“未到曹溪亦不失。”
行思和尚反问道:“若恁么,用去曹溪作甚么?”
希迁禅师道:“若不到曹溪,争知不失?”
接着,希迁禅师又问行思和尚:“曹溪大师还识和尚否?”
行思和尚道:“汝今识吾否?”
希迁禅师道:“识——又争能识得?”
行思和尚道:“众角虽多,一麟足矣(牛角、羊角等,世间上的角虽多,能得到麒麟的一角就够了)。”
希迁禅师又问:“和尚自离曹溪,甚么时至此间?”
行思和尚道:“我却知汝早晚离曹溪。”
希迁禅师道:“希迁不从曹溪来。”
行思和尚道:“我亦知汝去处也。”
希迁禅师道:“和尚幸是大人,莫造次(和尚幸是有道之人,说话不要这么轻率)。”
过了一些日子,行思和尚又重新问希迁禅师:“汝甚么处来?”
希迁禅师道:“曹溪。”
行思和尚便举起手中的拂子,问:“曹溪还有这个么?”
希迁禅师道:“非但曹溪,西天亦无。”
行思和尚问:“子莫曾到西天否?”
希迁禅师道:“若到,即有也。”
行思和尚道:“未在,更道(你回答的不在理,再道一句)。”
希迁禅师道:“和尚也须道取一半,莫全靠学人。”
行思和尚道:“不辞向汝道,恐已后(以后)无人承当(我不是不想告诉你,只是担心,我若告诉了你,今后便没有人承担佛法了。佛法须是自悟始得,他人是他人的,终不关汝事)。”
说完,便命令希迁禅师前往南岳,给怀让和尚送信,并吩咐道:“汝达书了,速回。吾有个斧子,与汝住山。”
希迁禅师于是持书来到南丘。希迁禅师礼拜南岳和尚后,并没有把书信上呈给他,却问道:“不慕诸圣、不重已灵时如何?”
南岳和尚道:“子问太高生,何不向下问?”
希迁禅师道:“宁可永劫受沉沦,不从诸圣求解脱。”
南岳和尚一听,知道希迁禅师已彻,便不再答话,径直回方丈室去了。
于是希迁禅师重新返回青原山。
行思和尚问:“子返何速?书信达否?”
希迁禅师道:“书亦不通,信亦不达。去日蒙和尚许个斧子,只今便请。”
行思和尚坐在禅床上,当即垂下一足来。
希迁禅师一见,便叩头礼谢。
为了进一步勘验希迁禅师,一日,行思和尚又问希迁禅师:“有人道岭南有消息。”
希迁禅师道:“有人不道岭南有消息。”
行思和尚道:“若恁么,大藏、小藏从何而来?”
希迁禅师道:“尽从这里去。”
经过多次锤炼,这一次,行思和尚终于印可了他。
唐天宝初年(742),希迁禅师得法后,即离开青原前往南岳衡山南台寺。南台寺的东侧有一块巨石,状如莲台,希迁禅师乃结庵其上,开法化众。时人皆称之为“石头和尚”。
希迁禅师的禅风高峻,接机干净利索,决不拖泥带水,为诸方尊宿所称叹。《宋高僧传》中讲,“初岳中有固(南岳坚固)、瓒(南岳明瓒)、让(南岳怀让)三禅师,皆曹溪门下,佥(qian,皆)谓其徒曰:‘彼石头,真师子吼,必能使汝眼清凉。’由是门人归慕焉。”当时,禅林中盛传这样一种说法,“江西主大寂(马祖),湖南主石头。往来憧憧,不见二大士为无知矣。”由此可以想见石头禅师的门庭之盛。
石头和尚曾有一段上堂法语,显示了他对南宗禅法的透彻把握。他说:“吾之法门,先佛传受(授)。不论禅定精进,唯达佛之知见。即心即佛,心佛众生,菩提烦恼,名异体一。汝等当知,自己心灵,体离断常,性非垢净,湛然圆满,凡圣齐同,应用无方,离心意识。三界六道,唯自心现,水月镜像,岂有生灭?汝能知之,无所不备。”
关于他禅风的高峻,我们可从他接人的机锋语录中略见一斑:
1时门人道悟问:“曹溪意旨谁人得?”师曰:“会佛法人得。”曰:“师还得否?”师曰:“不得。”曰:“为甚么不得?”师曰:“我不会佛法。”
2又有僧问:“如何是解脱?”师曰:“谁缚汝?”问:“如何是净土?”师曰:“谁垢汝?”问:“如何是涅槃?”师曰:“谁将生死与汝?”
3问:“如何是西来意?”师曰:“问取露柱。”曰:“学人不会。”师曰:“我更不会。”
4大颠问:“古人云,道有道无俱是谤。请师除。”师曰:“一物亦无,除个甚么?”师却问:“并却咽喉唇吻,道将来?”颠曰:“无这个。”师曰:“若恁么,汝即得入门。”
在南岳弘法期间,希迁禅师除了日常接众之外,还作过一些文字著述,现存有《参同契》和《草庵歌》。关于《参同契》的写作因缘,《五灯会元》是这样记载的:
有一天,希迁禅师看《肇论》,至“会万物为已者,其唯圣人乎”一语时,拊几而叹曰:“圣人无已,靡所不已。法身无象,谁云自他?圆鉴灵照于其间,万象体玄而自现。境智非一,孰云去来?至哉斯语也。”于是掩卷而坐,不觉进入梦中,梦见自己与六祖同乘一龟,游于深池之内。醒来之后,仔细推详——“灵龟者,智也。池者,性海也。吾与祖师同乘灵智,游性海矣。”遂著《参同契》,云:
“竺土大仙心,东西密相付。
人根有利钝,道无南北祖。
灵源明皎洁,枝派暗流注。
执事元是迷,契理亦非悟。
门门一切境,回互不回互。
回而更相涉,不尔依位住。
色本殊质象,声元异乐苦。
暗合上中言,明明清浊句。
四大性自复,如子得其母。
火热风动摇,水湿地坚固。
眼色耳音声,鼻香舌咸醋。
然依一一法,依根叶分布。
本末须归宗,尊卑用其语。
当明中有暗,勿以暗相遇。
当暗中有明,勿以明相睹。
明暗各相对,比如前后步。
万物自有功,当言用及处。
事存函盖合,理应箭锋拄。
承言须会宗,勿自立规矩。
触目不会道,远足焉知路?
进步非近远,迷隔山河固。
谨白参玄人,光阴莫虚度。”
这篇诗体法语,虽文字简约,但义理却极为丰富,其影响不亚于三祖的《信心铭》。历代参禅悟道者对这篇诗文都非常重视。
石头禅师圆寂于唐德宗贞元六年(790),春秋九十一岁。谥无际大师。
澧州(li,治所在今湖南常德)药山惟俨禅师,石头希迁禅师之法嗣,绛州(今江西侯马市)人,俗姓韩。十七岁时,南下潮州,依西山慧照禅师出家。二十二岁,从南岳衡岳寺希操(亦作希澡、智澡)律师受具足戒。惟俨禅师对经论颇有研究,持戒也很精严,但是,他同时也感觉到,沉醉于义学的研究,并不能解决自己的生死大事。他感叹道:“大丈夫当离法自净,焉能屑屑事细行于布巾邪(大丈夫当不住于法,自净其心,岂可沉溺于对戒条律仪进行烦琐的诠释和执着于对衣着穿戴等小枝小节的持守呢)?”于是便前往湖南衡岳,参礼石头希迁和尚。
初礼石头和尚,惟俨禅师便问:“三乘十二分教,某甲粗知,尝闻南方‘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实未明了,伏望和尚慈悲指示。”
石头和尚道:“恁(nin)么(这样)也不得,不恁么也不得,恁么不恁么总不得。子作么生?”
惟俨禅师茫然不知所措。
石头和尚道:“子因缘不在此,且往马大师处去。”
惟俨禅师于是禀石头和尚之命,前往江西参礼马祖,并把曾经问过石头和尚的那个问题重新提出来问马祖。
马祖道:“我有时教伊扬眉瞬目,有时不教伊扬眉瞬目,有时扬眉瞬目者是,有时扬眉瞬目者不是。子作么生?”
惟俨禅师一听,言下大悟,随即便欢喜礼拜。
马祖道:“你见甚么道理便礼拜?”
惟俨禅师道:“某甲在石头处,如蚊子上铁牛。”
马祖道:“汝既如是,善自护持。”
于是,惟俨禅师便留在马祖身边,侍奉三年。
有一天,马祖问:“子近日见处作么生?”
惟俨禅师道:“皮肤脱落尽,唯有一真实。”
马祖道:“子之所得,可谓协于心体,布于四肢。既然如是,将三条篾束取肚皮,随处住山去。”
惟俨禅师道:“某甲又是何人,敢言住山?”
马祖道:“不然!未有常行而不住,未有常住而不行。欲益无所益,欲为无所为。宜作舟航,无久住此。”
惟俨禅师于是辞别马祖,重新回到石头禅师那儿。
一天,惟俨禅师在石上打坐,石头和尚见了,便问:“汝在这里作么?”
惟俨禅师道:“一物不为。”
石头和尚道:“恁么即闲坐也。”
惟俨禅师道:“若闲坐即为也。”
石头和尚道:“汝道不为,不为个甚么?”
惟俨禅师道:“千圣亦不识。”
石头和尚一听,知道惟俨禅师已经彻悟,于是作偈赞曰:
“从来共住不知名,任运相将只么行。
自古上贤犹不识,造次凡流岂可明?”
后来,石头和尚垂示惟俨禅师道:“言语动用没交涉。”
惟俨禅师道:“非言语动用亦没交涉。”
石头和尚道:“我这里针劄(zha,刺)不入。”
惟俨禅师道:“我这里如石上栽华。”
石头和尚于是印可了惟俨禅师。
惟俨禅师后居澧州药山,开法化众,一时门庭兴盛,海众云集。
关于惟俨禅师的禅风,我们可以从一件小事中见其一斑:
一天晚上,惟俨禅师在月光下经行,不知不觉登上寺院附近的一座高峰。夜色清凉如水,远近的村落尽收眼底,隐约间还能听到一两声犬吠。惟俨禅师突然看到云开月现,便情不自禁地对着长空大笑一声。这一声大笑,声应澧东九十多里。那天晚上,澧阳的人都听到了这一声大笑,都觉得奇怪,都猜疑是从自己东面的邻居家里传出来的。第二天,大家展转相问,迭互推寻,最后才发现是从药山上传来的。惟俨禅师的徒众都惊愕地相互传道:“昨夜和尚山顶大笑!”当时李翱为朗州刺史,听说此事后,便作诗一首,赠给惟俨禅师,云:
“选得幽居惬野情,终年无送亦无迎。
有时直上孤峰顶,月下披云笑一声。”
下面,我们再来看几则惟俨禅师的接众语录:
问:“如何不被诸境惑?”师曰:“听他(任他去,不理他),何碍汝?”曰:“不会。”师曰:“何境惑汝?”
僧问:“如何是道中至宝?”师曰:“莫谄曲。”曰:“不谄曲时如何?”师曰:“倾国不换。”
一日院主请师上堂。大众才集,师良久,便归方丈闭门。院主逐后曰:“和尚许某甲上堂,为什么却归方丈?”师曰:“院主,经有经师,论有论师,律有律师。又争怪得老憎?”
师坐次,有僧问:“兀兀地思量什么?”师曰:“思量个不思量底。”曰:“不思量底如何思量?”师曰:“非思量。”
僧问:“学人拟归乡时如何?”师曰:“汝父母遍身红烂,卧在荆棘林中,汝归可所?”僧曰:“恁么即不归去也。”师曰:“汝却须归去。汝若归乡,我示汝个休粮方。”僧曰:“便请。”师曰:“二时上堂,不得咬破一粒米。”
僧问:“已事未明,乞和尚指示。”师良久曰:“吾今为汝道一句亦不难。只宜汝言于下便见去,犹较些子。若更入思量,却成吾罪过。不如且各合口,免相累及。”
师看经,有僧问:“和尚寻常不许人看经,为什么却自看?”师曰:“我只图遮眼。”曰:“某甲学和尚还得也无?”师曰:“若是汝,牛皮也须看透。”
以上所举数则语录,颇有意趣,很值得我们细细品味。
惟俨禅师圆寂于太和八年(834)十一月六日,春秋八十四岁。临入寂前,惟俨禅师大叫道:“法堂倒!法堂倒!”惟俨禅师的徒众听了连忙持拄支撑。惟俨禅师举手道:“子不会我意。”说完使入灭。谥弘道大师。
邓州(今河南南阳)丹霞天然禅师,石头希迁禅师之法嗣,籍贯不详。自幼学习儒家经典。曾经与庞蕴居士结伴赴京考试。途经汉南,在一家旅店,梦见白光满室,解梦的人告诉他说,这是解空出家之兆。后遇见一位行脚的禅僧。闲谈时,禅僧问他们:“仁者何往?”天然禅师回答说:“选官去。”禅僧叹惜道:“选官何如选佛?”天然禅师一听“选佛”二字,忽然想起自己前不久的梦兆来,便问:“选佛当往何所?”禅僧回答说:“今江西马大师(马祖道一)出世,是选佛之场。仁者可往。”于是天然禅师便放弃了进京赴考的打算,改道南行,直达江西洪州,参拜马祖。马祖问明来意,仔细地端详了一下天然禅师,说道:“南岳石头是汝师也”,于是便劝他前往湖南石头希迁禅师那儿参学。
天然禅师于是急急忙忙地又赶到南岳。初礼石头和尚,天然禅师便把自己出家的愿望告诉了石头和尚。石头和尚并没有立即给他落发,而是命他去糟厂舂米。天然禅师礼谢了石头和尚,便住进了行者寮,随分干各种杂活儿,时间长达三年之久。后来。忽然有一天,石头和尚告诉大众说:“来日铲佛殿前草。”到了那一天,大众包括所有的行者,都纷纷各自拿着锹钁,准备殿前除草,唯独天然禅师端着一盆水,在大殿前的一块石头上洗头,然后胡跪合掌。石头和尚一见便笑,于是给他落了发,并为他说戒。说法的时候,天然禅师竟然道:“和尚讲得太多了”,遂掩耳而出。
天然禅师开悟后,随即又往江西礼谒马祖。来到马祖的道场,他并没有立即去礼拜马祖,而是径直来到僧堂内,骑着菩萨像而坐。当时大众都很惊愕,连忙报告马祖。于是马祖亲自来到僧堂,一见是他,欣然笑道:“我子天然。”天然禅师立即从菩萨身上跳下来,礼拜马祖,说道:“谢师赐法号。”从此他便名为“天然。”
马祖问:“从甚处来?”
天然禅师道:“石头。”
马祖道:“石头路滑,还跶(da,摔,跌)倒汝么?”
天然禅师道:“若跶倒,即不来也。”
离开马祖后,天然禅师开始了比较漫长的游方生涯。他先后在天台华顶峰住过三年,参访过余杭径山国一(道钦)禅师,元和年间又来到洛京龙门香山,与伏牛(自在)和尚成为莫逆之友。
天然禅师有一种不拘名相、放荡不羁的精神。最能够反映出这一点的,要算他烧木佛的公案:
有一年冬天,天然禅师在慧林寺过冬。适逢天下大雪,寒冷无比。天然禅师从大殿里取来木佛,烧了烤火。院主呵斥他道:“何得烧我木佛?”天然禅师拿着一根木杖,一边拨着火灰,一边回答道:“吾烧取舍利。”院主道:“木佛何有舍利?”天然禅师道:“既无舍利,更取两尊烧。”院主一听,须眉堕落,豁然有省。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情,也可佐证:元和三年(808)的某一天,天然禅师横卧在天津桥上,正好碰上留守郑公出行。郑公手下的差吏大声呵斥他,让他走开,天然禅师却仍然无动于衷地躺在那里。差吏盘问他叫什么名字,天然禅师慢慢地回答说:“无事僧。”留守郑公觉得这僧人不同凡响,于是便供养他衣服和米面。从此以后,洛京一带的人都翕然归信佛教。
元和十五年(802),天然禅师来到南阳丹霞山,开始结庵驻锡传法。不到三年的时间,前来学法的徒众就达三百多人。曾有上堂法语云:“阿你浑家(各位大众),切须保护。一灵之物,不是你造作名邈得(自性这个一灵之物,不是你通过营求造作和用语言名相所能求得的),更说什么荐与不存!吾往日见石头和尚,亦只教切须自保护。此事不是你谈话得。阿你浑家,各有一坐具地,更疑什么?禅可是你解底物?岂有佛可成?佛之一字,永不喜闻。阿你自看,善巧方便,慈悲喜舍,不从外得,不著方寸。善巧是文殊,方便是普贤。你更拟趁逐甚么物?不用经求落空去(不用经营驰求,驰求也是徒劳无益)!今时学者,纷纷扰扰,皆是参禅问道。吾此间无道可修,无法可证。一饮一啄,各自有分,不用疑虑,在在处处有恁么底。若识得释迦即老凡夫是,阿你须自看取,莫一盲引众盲,相将(行将)入火坑。夜里暗双陆,赛彩若为生(这好比黑漆漆的夜里玩双陆的博戏,赌彩如何产生呢)。无事珍重。”
天然禅师圆寂于长庆四年(824),春秋八十六。临终时,“戴笠策杖受履,垂一足,未及地而化。”敕谥智通禅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