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头法融禅师,俗姓韦,润州延陵人(今江苏镇江市)。法融禅师十九时,便学通经史,不久开始阅读大般若经,对般若真空之旨,有所悟人。他曾感叹道:“儒道世典,非究竟法。般若正观,出世舟航。”于是产生了出家的念头,后隐居于茅山,依三论宗学者炅(jiong)法师落发,并从他学习般若三论(《中论》、《百论》、《十二门论》)和禅定。
二十年后,法融禅师离开了茅山,在牛头山(今南京市中华门外)幽栖寺北岩下的一个石室中专习禅定。他的禅定功夫很好,有很多灵异之事。原来这一带经常有老虎出没,连樵夫们都不敢从这里经过。自从法融禅师入住后,再也没有老虎了。有一天,法融禅师正在打坐,突然来了一条丈余长的大蟒,目如星火,举头扬威。那蟒在石室的洞口呆了一天一夜,见法融禅师没有任何动静,于是就自动走开了。更为奇特的是,经常有群鹿伏在石室的门口,听他讲经,甚至还有百鸟衔花来供养他。
贞观年间,四祖道信禅师正在蕲州黄梅双峰山弘法。有一段时间,四祖经常遥望金陵一带,发现那儿紫气缭绕,知道必定有奇异之士在那儿修行,于是亲自前往寻访。
一天,四祖来到幽栖寺,问寺院里的僧人道:“此间有道人否?”
那位僧人不耐烦地回答道:“出家儿那(哪)个不是道人?”
四祖反问道:“阿那(哪)个是道人?”
被四祖这一喝问,那僧无言以对。
这时,别外有一位僧人出来,告诉四祖:“此去山中十里许,有一懒融,见人不起,亦不合掌,莫是道人么(离这儿十多里路的深山里面,有个叫懒融的禅师,终日坐禅,见有人来,既不合拿问讯,更不起来接待。莫非他是个道人)?”
四祖听了,于是策杖入山,来到石室跟前,只见懒融禅师正在打坐,神情自若,目不他顾。
四祖于是问道:“在此作甚么?”
懒融禅师回答说:“观心。”
四祖又问:“观是何人?心是何物?”
懒融禅师一下子被问得无言以对。于是便站起来,向四祖作礼,并非常客气地问道:“大德高栖何所?”
四祖道:“贫道不决所止,或东或西。”
懒融禅师问:“还识道信禅师否?”
四祖道:“何以问他?”
懒融禅师道:“向德滋久,冀一礼谒(我仰慕这位大德很久,希望能有机会前往礼拜参访)。”
四祖道:“道信禅师,贫道是也。”
懒融禅师非常惊喜,问道:“因何降此?”
四祖道:“特来相访,莫更有宴息之处否?”
懒融禅师于是指了指屋后,说道:“别有小庵”。
说完,便引四祖来到小庵前面。四祖发现,庵的四周尽是虎狼之类,于是,顺势举起两手掩面,作出害怕的样子。
懒融禅师道:“犹有这个在。”懒融禅师的意思是说,没有想到你这位大名鼎鼎的祖师,还有恐怖心或者说执相的心在。
四祖反问道:“这个是甚么?”四祖的意思是想提醒懒融禅师注意当下,看看现前一念究竟是个什么?
懒融禅师于是默然无语。
过了一会儿,四祖在懒融禅师打坐的石头上写了一个“佛”字。懒融禅师见了,心里畏怕,不敢上坐。
四祖趁机点拨道:“犹有这个在。”四祖的意思是说,你学佛那么久,还没有达到无相的境界,还有佛相在。
懒融禅师不明白个中的妙旨,于是向四祖顶礼,并请他宣说法要。
四祖道:“夫百千法门,同归方寸;河沙妙德,总在心源。一切戒门、定门、慧门、神通变化,悉自具足,不离汝心。一切烦恼业障,本来空寂。一切因果,皆如梦幻。无三界可出,无菩提可求。人与非人,性相平等。大道虚旷。绝思绝虑。如是之法,汝今已得,更无阙少,与佛何殊?更无别法,汝但任心自在,莫作观行,亦莫澄心,莫起贪嗔,莫怀愁虑,荡荡无碍,任意纵横,不作诸善,不作诸恶,行住坐卧,触目遇缘,总是佛之妙用。快乐无忧,故名为佛。”
懒融禅师问:“心既具足,何者是佛?何者是心?”
四祖回答道:“非心不问佛,问佛非不心(离开了心,不要谈佛;谈佛,不能离开心;心即是佛,佛即是心)。”
懒融禅师问:“既不许作观行,于境起时,心如何对治(既不许作染净、善恶等二边分别观照,那么请问,当境界起来的时候,如何用心对治)?”
四祖道:“境缘无好丑,好丑起于心。心若不强名,妄情从何起?妄情既不起,真心任遍知。汝但随心自在,无复对治,即名常住法身,无有变异。吾受璨大师顿教法门,今付于汝。汝今谛受吾言,只住此山。向后当有五人达者,绍汝玄化。”
四祖这段话的主要意思是,一切好丑善恶等二边差别,完全是心的妄想分别所致,并不是实有。只要我们的心一落入二边分别,我们就会产生取舍心理,作种种对治,而这恰好是跟解脱之道相违背的。因此观心的最要紧处,就是要作平等观,不取不舍。这种平等观源于对诸法性空的体认。
四祖将祖师禅的顿教法门传给法融禅师之后,随即返回了黄梅双峰山,再也没有出来过。从此以后,牛头法融禅师的法席大盛,学者云集。法融禅师因此而被尊为牛头宗的初祖。显庆二年(657),法融禅师入寂于江宁建初寺,春秋六十有四。
牛头禅师接引人的方式比较平实,多从教下入手。《五灯会元》卷二记载了牛头禅师接引学人的部分法语。此外,《景德传灯录》还收录了牛头禅师的《心铭》。这是一篇非常有价值的修行指南。不知道什么原因,千百年来,却并没有得到人们的重视。除了《景德传灯录》将它收入之外,其它的灯录几乎是只字不提。这是非常可惜的。在某种意义上讲,它跟三祖的《信心铭》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它比《信心铭》要冗长些罢了,也许这正是它被人忽视的真正原因。现将它附录于后,供有兴趣的读者参考——
心性不生,何须知见。本无一法,谁论熏炼。
往返无端,追寻不见。一切莫作,明寂自现。
前际如空,知处迷宗。分明照境,随照冥蒙。
一心有滞,诸法不通。去来自尔,胡假推穷。
生无生相,生照一同。欲得心净,无心用功。
纵横无照,最为微妙。知法无知,无知知要。
将心守静,犹未离病。生死忘怀,即是本性。
至理无诠,非解非缠。灵通应物,常在目前。
目前无物,无物宛然。不劳智鉴,体自虚玄。
念起念灭,前后无别。后念不生,前念自绝。
三世无物,无心无佛。众生无心,依无心出。
分别凡圣,烦恼转盛。计校乖常,求真背正。
双泯对治,湛然明净。不须功巧,守婴儿行。
惺惺了知,见网转弥。寂寂无见,暗室不移。
惺惺无妄,寂寂明亮。万象常真,森罗一相。
去来坐立,一切莫执。决定无方,谁为出入。
无合无散,不迟不疾。明寂自然,不可言及。
心无异心,不断贪淫。性空自离,任运浮沉。
非清非浊,非浅非深。本来非古,见在非今。
见在无住,见在本心。本来不存,本来即今。
菩提本有,不须用守。烦恼本无,不须用除。
灵知自照,万法归如。无归无受,绝观忘守。
四德不生,三身本有。六根对境,分别非识。
一心无妄,万缘调直。心性本齐,同居不携。
无心顺物,随处幽栖。觉由不觉,即觉无觉。
得失两边,谁论好恶。一切有为,本无造作。
知心不心,无病无药。迷时舍事,悟罢非异。
本无可取,今何用弃。谓有魔兴,言空象备。
莫灭凡情,唯教息意。意无心灭,心无行绝。
不用证空,自然明彻。灭尽生死,冥心入理。
开目见相,心随境起。心外无境,境外无心。
将心灭境,彼此由侵。心寂境如,不遣不拘。
境随心灭,心随境无。两处不生,寂静虚明。
菩提影现,心水常清。德性如愚,不立亲疏。
宠辱不变,不择所居。诸缘顿息,一切不忆。
永日如夜,永夜如日。外似顽嚣,内心虚真。
对境不动,有力大人。无人无见,无见常现。
通达一切,未尝不遍。思惟转昏,迷乱精魂。
将心止动,转止转奔。万法无所,唯有一门。
不入不出,非喧非静。声闻缘觉,智不能论。
实无一物,妙智独存。本际虚冲,非心所穷。
正觉无觉,真空不空。三世诸佛,皆乘此宗。
此宗豪末,沙界含容。一切莫顾,安心无处。
无处安心,虚明自露。寂静不生,放旷纵横。
所作无滞,去住皆平。慧日寂寂,定光明明。
照无相苑,朗涅槃城。诸缘忘毕,诠神定质。
不起法座,安眠虚室。乐道恬然,优游真实。
无为无得,依无自出。四等六度,同一乘路。
心若不生,法无差互。知生无生,现前常住。
智者方知,非言诠悟。
(《景德传灯录》卷三十)
牛头山慧忠禅师,俗姓王,润州(治所在今江苏镇江)人,牛头智威禅师的弟子,四祖下第六世法嗣。二十三岁的时候,在庄严寺出家。后听说智威禅师出世弘法,遂前往拜谒。
智威禅师一见慧忠禅师,便道:“山主来也!”
第一次相见,怎么喊山主呢?智威禅师的这一声不同寻常的问候,令慧忠禅师当下言语道断,心行处灭,顿悟玄旨。
开悟后,慧忠禅师便留在智威禅师的身边,做他的侍者。过了几年,慧忠禅师便辞师四方参访。在慧忠禅师外出参学期间,有一年夏天,具戒院里的一株古老的凌霄藤枯死了,僧人们想把它砍掉,智威禅师见了,便告诉他们说:“不要砍了。慧忠禅师参学回来,它就活过来了。”几年以后,慧忠禅师回来了,死了几年的凌霄藤果然复活了。
智威禅师知道付法的机缘已经成熟,一天,他把慧忠禅师叫到跟前,说偈言:“莫系念,念成生死河。轮回六趣海,无见出长波。”
慧忠禅师回答说:“念想由来幻,性自无终始。若得此中意,长波当自止。”
智威禅师又说偈言:“余本性虚无,缘妄生人我。如何息妄情,还归空处坐。”
慧忠禅师答道:“虚无是实体,人我何所存?妄情不须息,即泛般若船。”
智威禅师知道他已经彻悟了,于是将整个道场交付给慧忠禅师住持,而他自己则随缘化导,后终于延祚寺。
慧忠禅师生活极为简朴,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一个人住在山上,没有公开弘法,也没有侍从。《景德传灯录》中说他“平生一衲不易,器用唯一铛”。慧忠禅师的道行极高,乃至鸟兽都受他的感化。曾经有人供养寺院两廪稻谷,附近的盗贼听说了,时时窥伺,但是总也不能得手。因为有一只老虎昼夜不停地在谷禀的四周转悠着。有一天,有个叫张逊的县令上山拜访慧忠祖师,问慧忠禅师:“你有几个徒弟?”慧忠禅师回答说:“有三五个人。”张逊又问:“如何才能见到你的弟子们呢?”慧忠禅师于是敲了一下禅床,突然,有三只老虎哮吼而出。张逊吓得连连后退。
后应众人的邀请,慧忠祖师下山,住进了庄严旧寺。庄严寺太破旧了,没有法堂,慧忠禅师想在大殿的东侧建一个法堂。那儿原先有一棵大古树,上面结满了鹊巢,工人们想把它砍掉,但又怕毁了鹊巢。正在犯难之际,慧忠禅师大声对树上的鹊雀们说:“这儿要建法堂,你们为什么不快点搬走!”刚一说完,树上的群鹊便叽叽喳喳地把鹊巢迁到另外的树上。
庄严寺修复之后,慧忠禅师开始在这里广施法雨,四方学徒争相归附,得法者有三十四人,他们后来都各化一方。
慧忠禅师有一首《安心偈》,云:
“人法双净,善恶两忘。
直心真实,菩提道场。”
我们可以把这首偈子看作是对慧忠禅师禅法的一个总结。
慧忠禅师入灭于大历三年(768),春秋八十七岁。
坦然禅师,不知何许人也。灯录、史传中没有专门的记载,只是在嵩岳慧安国师和南岳怀让禅师的传记中,提到过他。他是嵩岳慧安国师的弟子,南岳怀让禅师的同学。嵩岳慧安国师是五祖的旁出法嗣。关于坦然禅师的悟道因缘,见于嵩岳慧安国师的传记中。
《景德传灯录》和《五灯会元》中是这样记载的——
有一天,坦然、怀让二禅师前来参礼嵩岳慧安国师。
坦然禅师问道:“如何是祖师西来意?”
慧安国师回答道:“何不问自己意?”
坦然禅师问:“如何是自己意?”
慧安国师道:“当观密作用(你们应当反观自性那种不可思议的微妙作用)。”
坦然禅师进一步追问:“如何是密作用(自性的微妙不可思议的作用又是什么呢)?”
慧安国师面对着坦然禅师,睁开眼睛,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睛,又闭上眼睛。
坦然禅师这才恍然大悟。
学道的人往往容易犯心外求法的毛病,不肯当下反照。实际上,我们的自性一刻也不曾离开过我们,时时刻刻在在处处都在我们的起心动念处、举手投足处、扬眉瞬目处放光动地。只要我们一念回光返照,即可体会到自性的那种不可思议的“密用”。之所以称之为密用,是因为它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可向他人言说,同时他人亦不可替代。
坦然禅师悟道之后,便留在慧安国师的身边,而怀让禅师则依照慧安国师的建议,前往曹溪参礼六祖。后在六祖的点拨下,怀让禅师也很快开悟了,并从此演生出禅宗的一个很大的支系,称之为南岳系,与青原系并行。
袁州(治所在今江西宜春)蒙山道明禅师,六祖慧能大师之法嗣,原名慧明,为了避讳六祖的上字,遂改名道明,鄱阳人,陈朝宣帝之孙。隋灭陈之后,道明流落于民间,因为是帝王之后,曾经做过代理四品将军的官职。家道的变故,使他很早就有了出家的想法。他最初在永昌寺出家,因为求道心切,曾前往双峰山叩谒过四祖道信,唐高宗的时候,又往依五祖,法号慧明。
慧明禅师本是一介武夫,性情精糙,虽然他的慕道之心非常强烈,用功也非常精进,但是因缘未到,久不开悟,这使他变得越来越急躁,状“若丧家之犬焉”。
后来听说五祖已经把衣法秘密地交付给卢行者(慧能),慧明禅师这一下子急眼了,心想,我慧明参礼过四祖,在五祖的席下也有年头,卢行者,一个不识字的舂米的獦獠,才来不到一年的功夫,就得到了衣钵,于是便率领数十个想法跟他相同的人,一起向南追赶慧能大师。他们顺着六祖的行踪,一直追到大庾岭。因为慧明禅师是个武夫,跑得快,所以最先追上六祖。六祖见慧明禅师追上来了,就把衣钵放在磐石上,说道:“此衣表信,可力争邪!任君将去(衣钵是用来表信的,岂可以力相争!如果你要,就拿去吧)。”说完,便隐入丛林中。
慧明禅师欣喜若狂,上前就抓衣钵。提不动!他一下惊呆了,于是使尽全身力气,再提一次,那衣钵依旧稳如泰山。慧明禅师这下子害怕了,绕着衣钵直打转,身体开始发抖。这时,他一念回心转意,对着丛林大声喊道:“行者!行者!我为法来,不为衣来。”
六祖于是从丛林里走出来,于磐石上结跏趺而坐。慧明禅师连忙上前作礼,说道:“请行者为我开示法要!”
六祖道:“你既为法而来,那就请你现在屏息诸缘,勿生一念,听我为你说法”。
慧明禅师静心良久。六祖问道:“不思善,不思恶,正恁么时,阿那个是明上座本来面目?”
慧明禅师当下大悟,遍体流汗,悲喜交至,涕泣滂沱,顶礼数拜。但是,他心里还有疑问,于是问道:“上来密语密意外,还更别有意旨否?”
六祖道:“与汝说者,即非密也。汝若返照,密却在汝边(给你讲的,并不是真正的密意,你如果回光返照,密意就在你身边)。”
慧明禅师这一下心里彻底踏实了,说道:“某甲虽在黄梅随众,实未省自己面目。今蒙指授入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今行者即是某甲师也。”
六祖道:“汝若如是,则吾与汝同师黄梅,善自护持。”
慧明禅师又问:“某甲向后宜往何所?”
六祖道:“逢袁则止,遇蒙即居。”
慧明禅师于是再一次礼谢六祖,然后匆勿忙忙地回到岭下,告诉随后追来的众人说:“向陟崔嵬,远望杳无踪迹,当别道寻之。”众人信以为然,纷纷去别的地方搜寻。慧明禅师自己却独自前往庐山布水台。三年后,又移居袁州蒙山,在那里大开法化。
韶州法海禅师,六祖慧能大师之法嗣,广东曲江人,其生平不见传记,《坛经》就是由他整理的。《景德传灯录》和《五灯会元》对他的悟道经过是这样记载的:
初见六祖,法海禅师便问:“即心即佛,愿垂指喻。”
六祖道:“前念不生即心,后念不灭即佛。成一切相即心,离一切相即佛。吾若具说,穷劫不尽。听吾偈曰:
即心名慧,即佛乃定。定慧等持,意中清净。
悟此法门,由汝习性。用本无生,双修是正。”
法海禅师一听,言下大悟,遂以偈赞曰:
“即心元是佛,不悟而自屈。
我知定慧因,双修离诸物。”